以梦为马，奔赴枸杞

大海是什么颜色？阿妹告诉我，灰色是不想说，蓝色是忧郁。不论是灰色的海还是蓝色的海，都不及枸杞岛的海绚丽多彩。

舟山星罗棋布的岛屿中间，枸杞岛距离大陆最为遥远，孤独竦峙于东海之畔，宛如沧海遗珠。因此想要近距离地把玩这颗明珠，少不了一番舟车劳顿。

我和老罗订了十月末的三日两晚自由行套餐。那是个风和日丽的季节，微风不燥，阳光正好，也没有台风侵扰，正适合以梦为马，奔赴山海。

只是出发那天的早上，他就迟到了三分钟，险些耽误了班车的出发时间。七点三十三分左右，班车从黄浦旅游集散中心开往沈家湾客运码头。

一路向东穿过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驶入荒无人烟的临港郊区。车上的乘客像是还未完全苏醒的上海一样，全都昏昏欲睡。只听得见一片绵远流长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九点钟班车穿过东海大桥准时抵达洋山港。在沈家湾客运码头安检换票等候十五分钟之后，我们登上了开往枸杞岛的白色客轮。客轮高有三层，硕大的船腹除了满满当当的游客之外，还停泊着许多轿车与货车。

我们迫不及待地走上船舷与船尾，迎着猎猎海风，潮湿的风中荡漾着大海独有的微腥的咸味。客轮两侧的海水如白雪翻滚，船尾传来一片熙熙攘攘的海鸟的叫声。螺旋桨搅动的波涛之上，海鸟争先恐后地俯冲啄食被搅晕过去的浅水鱼。

在海鸟的欢呼声中，上海的高楼大厦遁迹匿影，海岸线退隐于晦暝的迷雾之中。苍茫无际的海面上只有大大小小来往如梭的货轮，以及星星点点的小岛，影影绰绰的轮廓仿佛一片剪影。

客轮在嵊泗短暂停留之后，于中午十二点半抵达枸杞岛干斜码头。码头上的出租车司机趋之若鹜般地蜂拥而至，一片黄色出租车旁边还停着三辆中巴。我和老罗仅仅只犹豫了三分钟，中巴车便塞满了游客扬长而去。

最终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我们花了二十元乘坐出租车前往大王村。饥肠辘辘的我们提前在一家海夫子的餐馆下车，点了一个团购餐对付了一顿。香辣大鱿鱼有些老，葱油贻贝不够新鲜，酱汁大玉秃总算是值回了餐费。

饱餐一顿后两人顺着水泥小路走下山坡，蓝天如洗，午后的阳光如一层薄纱笼罩在岛屿之上。左边不远处的山尖上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环岛小路上车流稀少，人迹渺无。右边海风徐徐，碧波澹澹，温柔地亲吻着竦峙于沙滩之上的红褐色的礁石。

路边的护栏被涂成鲜亮的橙红或海蓝，时光从蜿蜒的小路上漫过，跌宕得格外悠闲，漫长得仿佛总也走不到尽头。

拐角处遇到一家小酒吧，酒吧旁边的石阶被涂成五颜六色，十分具有文艺气息。酒吧不远处是一面绘有彩绘的墙壁，让老罗很是迷恋。墙壁右边有处挖沙船停泊的码头，码头上有人在悠闲地垂钓。

我们预定的民宿紧拥着四岙沙滩与庙干沙滩之间一片无名的沙滩。房间位于三楼，直面海景的同时也直面西晒。阳台上的玻璃门门帘忘了拉上，导致阳光把整个屋子晒了个够，床上像是用火烤过似的，四壁热气熏蒸，房角和窗帘上还残留着秋老虎的余威。

我们放下行李吹了会空调，然后叫了辆车前往山海奇观。那是一个免费景点，屹立在五里碑峰顶上的那块天然石碑，据说是闻名于世的抗倭纪念碑。它座西朝东，左近便是观音禅寺。

但是我们对这块石碑或旁边的禅寺丝毫不感兴趣。我们的目光牢牢地被石碑背面的夕阳吸引。那里已经簇集了十几个游客，全都目不转睛地向西眺望。

傍晚的斜阳将天地染成一片金黄，近处的海湾上漂浮着养殖贻贝的浮筏，密密麻麻宛如海面起了一片疹子。附近的渔船嗒嗒作响，这响声里涌动着收获的喜悦与辛劳。

夕阳仿佛一枚剥了壳的鸡蛋，毛茸茸的，被下边靛青的大海吞咽着。临近嘴边时，天边泛出一抹血红，仿佛是夕阳的伤痕。岛屿沉默在一片阴影里，海面上遍地流洒起从西边溢过来的霞晕，仿佛铺了一层美丽的黄金碎末，或是摊洒的蛋黄。

我们目送着夕阳沉入海里，摊洒的蛋黄逐渐从橙黄变为暗黄，渐渐收缩卷边，呈现出淡淡的紫红，又变成紫黑。天地在此刻格外寂静，庄严肃穆，仿佛在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离开石碑时，晦暝的天边只残留了一抹紫霞，像是挥洒的泪水。观音禅寺保持沉默，就连灯光也未亮起。拐角处一座黄色的阁楼引起了老罗的注意，原来是一间新建的饮料店。店外黄墙上露天修筑了一条“之”字型的石阶，是一处不错的拍照地。

 我们顺着空无一人的山间小路往回走，岛屿上的灯光稀稀落落，与天上的星子交相辉映。路灯软弱无力地抵抗着黑暗的侵袭，我们甚至需要打开手电筒才能看清前方的路途。

行至途中两人商量着晚饭的方案，在泡面和小吃之间摇摆不定。路过一条餐饮街时，两人被一家热火朝天的大排档吸引。在店员热情卖力的吆喝声中，我们坐下点了几盘海鲜，结果被狠狠宰了一顿。

翌日凌晨天还未亮，我们预约的司机师傅就到了楼下。蒙蒙夜色中，我们乘车赶往对岸的嵊山岛。嵊山岛的最东边有一片悬崖被称为“东崖绝壁”，是看日出的绝佳之处。

车子抵达东崖绝壁景区的时候才五点多，入口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从景区入口顺着岸边的步行栈道走到尽头，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栈道尽头最东处，便是东崖绝壁了。高达数十米的陡峭崖石绵延伸入大海，峭壁下碧浪汹涌，涛声阵阵。崖壁上黑影幢幢，全都是摸黑从床上爬起来跑来看日出的游客。

此刻的天空沉眠在一片午夜蓝里，大海也漆黑一片。西边还能看见一弯淡淡的月牙，仿佛美人脸上的峨眉。东面悬崖之前的海平面上，乌黑的云朵仿佛一群绵羊从海水之下涌上了天边。

不一会，沉睡的天空苏醒过来，泛出一片亮光。海水也沸腾起来，仿佛一团群青颜料在涌动。云层上的黑暗被逐渐逼退，在海风的鞭策下如马群一样奔驰，海天之间弥漫出一股风雨欲来的紧迫感。

那片奔腾的跑马云蓦地变了颜色，如同一群被点燃尾巴的骏马，又如一片着了火的棉花田，浩浩荡荡的火势由远及近地蔓延开来，火星洒落海面。太阳看不清轮廓，只剩下一片璀璨夺目的光芒在闪烁。

远处的云层被描上了一层金边，近处的天空被侵染成紫罗兰，继而又变成玫瑰红，好像美人脸上羞赧的红晕。难得一见的壮丽的火烧云，让崖壁上的每个游客都欢呼雀跃起来。

恰在此时，天上的云层倏然洒下了一片雨点。稀稀落落的雨点非但没能减少崖上游客的呼声，反而让我们更加激动。

霞光染红的崖壁上突然出现了一圈彩虹，仿佛五颜六色的画笔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大大的半圆，笼罩在整个崖壁之上，笼罩在白色的灯塔与高耸的信号塔之上，犹如布下了一个结界，而我们就在这个结界之内。

从东崖绝壁去往无人村的路上，老罗和我仍然对那彩虹念念不忘。只感觉自己实在是幸运，在祖国最东的海岛上，在最靠近大海的崖壁上，我们不仅得以目睹璀璨夺目的日出与朝霞，还有锦上添花般的彩虹出现，老天实在待我们不薄。

无人村位于嵊山镇东北，原名“后头湾村”，八十年代曾经是一处三千多人口的富裕渔村。现在早已人去楼空，大自然在这里又重新夺回了自己的领地，藤蔓与爬山虎占满废弃的房屋，仿佛童话里的“绿野仙踪”。

然而我们来晚了，三个月前的台风“烟花”肆虐时，将墙角屋檐上的植物整整刮去了一层。荒村仿佛一幅风景油画，从浓重的墨绿褪色成了稀疏的浅绿。

站在高处远眺，在人类退去之后，大自然又重新恢复了她的美貌。蓝天白云掩映下的岬角上，断壁残垣的楼房仿佛怪石嶙峋，绿松石般的海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等到靠近了却发现变成了翠绿色。曲折蜿蜒的垒石小径若有还无，颇有一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趣味。整个村庄除了我和老罗，几乎看不见其他人，真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无人村。

从无人村步行往回走的时候，穿过一片菜园与墓地。水泥公路如蛇一般盘旋缠绕，地图上的导航看得我们迷迷糊糊。走到一个路口，我俩索性踅摸到一条一米宽的乡间小路，从山坡上笔直向下窜。

一会儿窜到别人家的屋顶，上面铺满了正在晾晒的小虾，散发出一股股浓浓的咸味。一会儿窜到别人家的院子里，参差错落的房屋让我不禁想起了重庆。我俩在狭窄曲折的巷弄里乱窜，仿佛慌不择路闯进了迷宫里。

返回枸杞岛的民宿时已经到了下午，两人在民宿前方的无名沙滩上漫步了片刻。米黄色的沙滩上沙砾粗糙，海水还算清澈。然后我说服老罗去小西天看看，那里是枸杞岛的最高点，也是一处听涛观日落的绝佳去处。

我们出发的时间晚了一点，走到一半的时候太阳就落山了。老罗不愿继续往前，只好从岔口折向一处海上牧场，近距离地观摩了一番傍晚渔船的辛勤劳作景象。

我们又一次乘着浓重的夜色，沿着那条熟悉的山间小路往回走。路过海夫子时，两人拐进了对过那家鱼当家餐馆。鱼当家的海鲜面让我们感到喜出望外，物美价廉，算是我们在岛上吃的最美味的一顿。

第三天从干斜码头坐船返程的时候，我们这才发现码头旁边有一处绝美的沙滩。沙滩很小，藏在岸边公路的峭壁之下。红色细腻的沙滩上礁石散落，碧绿的海水翻起一道白纱帐似的浪花，让人不禁想起了巴厘岛的海滩。

峭壁无路可下，自然也就没有人迹，保存着天然之美。这处无名沙滩仿佛一颗不起眼的宝石，镶嵌在干斜码头的身侧，被我们偶然一瞥发觉，成了此次旅途上的一个惊喜。

 

                  ——2022年6月28日记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