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22-07-01 18:33

“穷秋九月荷叶黄，北风驱雁天雨霜。”

才入杪秋(丁酉鸡年)，即遇霜降，川西之理县已是遍地落叶，满目枯黄。"木落雁南度，北风江上寒"，是以北雁南渡，恰逢"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悻悻然，无奈何，于凄冷寒凉之中,悲壮远去,留下声声哀鸣,回荡于暮秋之晴空。

游趾于甘堡臧寨，兴致盎然，浑不觉时近日正。枵肠辘辘，乃食以午膳，兼以小憩，以赴午后既定之景点。少焉,车走北向偏东，贴沿杂谷脑河畔，径直诣访逾七十里外之桃坪羌寨。

杂谷脑河，源自川中部鹧鸪山之南麓，古称之以沱水，实乃支流于岷江上游，淌走三百里许,跨越理县与汶川县，流域几近七万顷矣！

杂谷脑河曲曲弯弯，更旁逸斜出，其分流亦不一而足，且强半属短小之沟谷。河水竟沛然，疾走落差之河床，是以急湍甚箭，层出叠见，遂水力发电站亦数见不鲜于沿岸。

至若河曲之沿途，胜景迭见，风光撩人：米亚罗之红叶、古尔沟之温泉、鹧鸪山之雪景、毕棚沟之旷朗、龙胆沟之瀑布，其间嵌以羌寨、藏居、佛寺，于“暮秋风露菊初黄”之时，宛若珠玉熠烁，让闻者怦然心动，令见者凝瞩不转。

杂谷脑河亦疾亦缓，顺流而下，邂逅赫然之桃坪羌寨，且绝不容失之交臂。桃坪羌寨乃羌族建筑之经典，以呈群落之象，守望之势，浑朴而工巧，厚重而耐实，而其年逾两千，可追溯西汉武帝(公元前156 年-公元前87年)之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

羌寨建筑尤独异，因地制宜-依山势而上筑; 就地取材-垒石块以为舍。外墙呈土褐之色，原味原汁，镌刻以千载之沧桑。石屋连墙接栋，依山势、逐山坡，渐次上垒，间以林立之碉楼，且"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故桃坪羌寨衔以"东方古堡"之美誉，当属实至名归。

羌族乃中土最为古老民族之一，汉藏彝匈皆源自于羌。岁月悠悠，羌人曾一路迁徙于风霜雪雨，至此遂画地为牢，以大兴土木，筑村建寨，以图落地生根，生息蕃庶。

羌人部落陌然闯入，公然彰显其对资源之觊觎，以及强夺之意图，而此绝域殊方，乃资源匮乏之汉藏边缘地带，汉人与藏民本为资源之攫取而兵戈不止，而羌人贸然强势介入，引发当地生存环境再度失衡，由此招来环伺之强敌-各原住部落之虎视鹰瞵，兵戈频仍，“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是以羌寨植入冷兵器时代之军事元素，拒外以自保，内聚以御侮，亦不足为怪也。

羌寨以古堡为圆心，布放以出八处入口，缀连以十数条仄巷窄道，构设若迷宫般阡陌纵横，且屋屋相通，攻难而守易，犹如"一人守隘，而千人弗敢过也"; 游刃有余，从容自若， 倍俱"自信无功可补天"，故而"如是则兵劲城固，敌国畏之"，由此可见，当初羌人部落以守为攻，拥兵自重。

所幸羌人善谋善断，尚武尚勇，擅布阵式，巧用地利，稔熟机关，工于筑建。碉堡与房屋合一，宜战宜居，无缝切换。抗外侮，则令村寨众志成城，无懈可击; 御风雪，则让城堡坚若磐石，共克时艰。

经新寨之广场，古寨之入口赫然立于释比祭坛之北侧。甫进入口，即逢仄径窄道，蜿蜿蜒蜒，明明灭灭。前行数十武，夹道筑以宅所，两两三三，比肩连袂，又衡宇相望; 楼房沿山势而上筑，低低高高，错落有序，或开门见甬道，或入屋由磴石，游人兴味盎然，欲入内观瞻，奈何柴扉紧闭而不得入也。

羌居背山面水，坐北朝南，前者基于安如磐石、易于生存之传承; 后者出于居住之进光采暖、舒适宜人之理念。羌人宅居皆为楼房，多半筑以三至五层：底层圈以牲畜，或置以农具，中层住以家人，上层存以粮食与杂物，屋顶晒以麦、稞、豆等作物，或均砌以塔笼，以供奉白石神。

令人讶异的是，自古羌寨水源来自山泉，水质清醇，入口甘冽，沿人工开凿之暗渠，流经每家各户，以供生活之饮用，便利于日常，安享于战时，迅捷于救火，亦从容于逃生。暗渠始终川流不息，弯弯绕绕于村寨内，犹如地下水网涵泳寨子，极具自然控温之功效，尤其于三伏盛夏，不啻"雪飞炎海变清凉"，村内寨外，顿然"冰火两重天"。

羌寨颁定每日时段，固定于饮水与用水，以免交叉污染。此约定先成族规家法，后凭自觉自律，亘古亘今，绝无肆行不轨。不言而喻，关乎生命健康与繁衍生息，羌人部落自不敢敷衍了事，未曾有丝毫践踏或懈怠，损人害己耳。

复前行于甬道，弯弯绕绕，浅浅深深，与战时巷道并无二致。寨子当年筑建之初衷，不外乎军民两用，全民皆兵。少顷，步出甬道，遽即豁然开朗。交通以阡陌，楼屋皆温然，鲜有兢惕之氛围，且"日脚淡光红洒洒。"桃坪羌寨不止于碉楼之剑拔弩张，深入其腹地，别有天地，始觉羌居之温婉，可见一斑，而其外张内弛，亦深切契文武之道也。

于桃坪羌寨，杨家大院乃游人须躬行实践之所，不止于其可登高俯瞰，尽览全寨，还在于其原为土司头领之府邸，深宅大院，宽绰而亮堂,而大院引以为傲的,乃遍布门槛高低迥然之七十二门,其中或设以机关,或布以坎阱,非杨家之人,莫敢畅行其里。

于羌族建筑里,杨家大院乃迄今最古老、最完好之经典古宅，居寨之中央,实属高门大户,不同凡响。大院年逾千祀，广过半亩，楼高六层,"鸿鶱凤立，不循常流"。其建瓴高屋，"不畏浮云遮望眼"，可穷千里目; 其构造弘通，"千磨万击还坚劲"，能婴城自守。

桃坪羌寨端然伫立杂谷脑河之岸畔，历经两千寒暑，"惯看秋月春风"，雕琢以时光之无情，侵蚀以红尘之雨雪，傲立如故，一如当初之石城汤池，尤其于戊子鼠年(2008)之汶川地震中，一枝独秀，恰似"众人皆醉我独醒"，屹立不倒，且蔚为大观。

杨家大院目睹千年岁月荏苒，见证羌寨陵谷沧桑，遂引来世人如泉赴壑，络绎于途。

2022.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