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19-12-22 15:38

第一晚睡到半夜，被尖叫着的救火车搞得半梦半醒，闭着眼，脑子里转着：是救火车吗？哪里着火了？我在哪？新加坡？新加坡怎么会有火警，不是空气湿润吗?还是幻觉了？次日一早出发，酒店隔了一条马路，一辆救火车正十万火急地从敞开的大门里开出来，拉着警报。原来中央消防局就在我的隔壁。

英国殖民新加坡的1908年，建造了这座英式建筑风格的消防局，红砖墙，白色线条嵌配其间，是新加坡历史最久且仍在使用中的消防局，为新加坡中部提供消防、救护和拯救服务。消防局里面的民防历史博物廊，一百年的民防、消防、消防车的发展历程可供参观。狮城公民，上网填表申请参观离家最近的消防局，全岛十四间消防局，大多数都是对外开放的。重大灾难来时，公众装备好的应急知识，会尽可能减少生命的伤亡。不得不赞叹，小小国土面积的新加坡，已经是世界排名第二安全的国家了。

在街上走，眼睛常会被吸引到一幢幢白色建筑物身上，它们通常高大典雅，有年头儿有气质。酒店斜对面的圣安德烈教堂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莱佛士亲自选址修建的，我们住在12层楼，玻璃窗望去，青灰色的云下，或阳光偶而的普照下，教堂尖尖高高的屋顶总在树叶的铺陈中，坚定地露出高昂的头来。教堂门口摆着几摞彩页，自己若需要取来看，蛮方便。东侧彩窗是万花筒般的几何图案；西侧画着圣经故事。狭长的空间，耸立的堂顶，心里的庄重感似乎由着看不见的直线牵引向上。

旧禧街警察局斜对着克拉码头，遇上它时，我们满心装着松发肉骨茶的店招。一栋貌不惊人，中规中矩的白色六层楼，殊少变化，一层中央是大门，楼顶飘着象征平等友谊，纯洁美德的红白国旗，两侧楼体成两个钝角再次延伸过去，站在中间位置，才觉得它的阔大。从上至下的木质百叶窗为一列，正中大门一列是大红色，然后两边对称延伸：柠檬黄，金黄，石黄，翠绿，中绿，湖蓝，群青，紫色；接着又是群青，湖蓝，中绿，翠绿，中黄，桔黄，朱红，桔黄，中黄，翠绿。如果蜿蜒流过的新加坡河能够倒映着瞬间变化着的蓝天白云，或许也能够映着彩虹窗格的，流动着的美。

相识新加坡是每剧必追的少年时代，《调色板》里两个热爱美术的年轻人，友谊与误会，坚持与妥协，还在义务教育里的我，居然全情投入地想看到谁跟谁好，谁是阴险的，谁是善良的。那时只记得李南星温和的微笑，黄奕良明亮的大眼睛，今天再看导演栏：嚯！蔡萱——蔡澜书里殷殷提到的弟弟。一家三兄弟包圆了制作、导播、发行的铁三角，却至今没一起合作过，我倒也有了为蔡澜遗憾的感觉。警察局的彩虹楼如同当年追《调色板》，人生路哪里平坦，但有毅力做下去；木窗哪里平淡，庆幸有鳞次栉比的瑰丽添色彩。

圣安德烈教堂再向北走几分钟便是赞美广场。到了门口仰望上去，哥特式特有的尖尖的顶，稳稳托举着十字架，有刺破苍穹的果断，回过神来有些眩晕。新加坡人叫“CHIJMES”，暗自佩服翻译高手，译成的中文，既保有了英音的味道，又准准地译出了修道院圣洁仁爱的一面。修道院大门允许自由出入，两侧摆满了设计精致的历史展板，我随手拍下了两块，上面写着：“除了提供圣婴教育意外，修道院的孤儿院还接收了数名被遗弃的婴儿和年幼的孩童，许多被遗弃的是女孩，修道院为他们提供三餐住宿和无私的爱。。院址的扩建不断需要资金，开始接受付费的寄宿生，来抵消一些费用，对那些来自破碎家庭的女孩，修道院只向她们征收她们付得起的费用。”图片上一袭黑袍的修女弯着腰，在喂排排坐的孩子吃饭。阳光洒在她的背上，窗格间，孩子们的脸上。圣洁而美好，我们中国人有一个用在这里恰如其分的词，叫“赞美”！

典享受饱了花树下秋千椅的惬意，开始捡树下的鸡蛋花，这棵树捡完，再捡那棵树下的，两手捧不下的时候，抬头看见了姥姥的草帽：姥姥，不用找袋子了，就装在您的帽子里吧。姥姥的草帽浪漫自然地变成了鸡蛋花篮。端着帽檐掂上几掂，鸡蛋花翻了几个筋斗，依旧是花瓣舒展，嫩蕊妖娆。

梦想中的旅行，就是漫步在异国的街头，随着人群的去向，红灯停绿灯行，不必为了完成任务似的景点打卡。新加坡的景致尤为紧凑，抬头是百年教堂矗立在街角，隆重威严；低头是刚落地的鸡蛋花纤尘未染；印度神庙里彩绘的众神汇聚，清真寺的金色圆顶奇巧神秘。不为建筑而来，日日看着，喜欢上了狮城的多样建筑，英殖民带来了优雅；日占据，送来了含蓄；马来西亚的斑斓；中式骑楼下总会有异乡吃苦耐劳的华人身影。周游列国的错觉谈不上，只觉得四面八方的人一代代讲着不同语言，过着不同的生活，用相同的双手缔造着一份日新月异的生活，多么不易。

长着金黄色洋葱头式大圆顶的是苏丹回教堂。1822年，甘榜格南的土地被官方分配给马来人和回教徒居住。包括一个规模不大，但经营得很成功的阿拉伯商人区。街道多数以中东地名命名的。建于90年前的回教堂据说可以同时容纳五千人同时祈祷。游人们举着相机仰着头拍着它的外观——今天清真寺不对外开放。对面的小店售卖闪耀着光芒的金属饰品，手编藤篮，阿拉伯台灯、水烟。混搭着马来风与阿拉伯的现代范儿，虽离日常很遥远，却是新鲜养眼，装饰感极强的小玩意儿。

典在一屋子异域光彩中，独独钟情上了五毛钱一袋的玻璃弹球。我坐在宽大的长凳上，一瓶甜丝丝的马蹄水在手，暂无它求。在四季如夏的气候里过活，时时不忘补充水分。新加坡人不叫某某饮料，统称为最平易近人的“水”字。热带水果几十种，来不及叫出名字，就被榨成了色香味具佳的鲜果汁。家里冬天也买荸荠，为了预防感冒，费劲地拿水果刀削了皮，圆荸荠削成几棱形，水煮。温热的喝下去，再嚼掉果实，该感冒时一样感冒。北方人吃荸荠终究不得心应手。荸荠在狮子头里，小而脆，才是它本来的性情，甚或它是判断狮子头的标尺，没有掺杂荸荠末的丸子顶多叫大肉丸子。南方叫马蹄，更形象，和整颗椰壳里的椰汁、甘蔗水、荔枝水、豆花水、薏米水们，样样是热带雨林气候区的必备，消暑祛湿。白色的薏米水到处都看得见，松发肉骨茶的橱窗里就有，亚坤的镇店之宝是腐竹薏米水，各家自制供应，各具特色，只有想不到的水，没有喝不到的水。

哈芝巷原是战前的老屋，空荡了很久。年轻的本土设计师在二层小楼的外墙画满了墙画，头上顶着缤纷的鹰羽冠或火鸡长尾羽帽子的异族大概是印第安人；蓝色涂底的楼角画着梦露性感的脸，粉红的唇；法式的百叶窗，咖啡屋前的高凳，染着纯度最高的颜色，老远便知，哈芝巷到了。左右看着墙画，二楼的木窗半开，露出阳光下叶子晒得透明的绿植。不觉已走出巷子，美丽的事物真的短暂吗？！

墙里的冰饮店不是没有生意，客人点了水都坐到外面喝了，我们围着小圆桌坐下，店里阴凉些。年纪不大的女孩乍看长着华人面孔，眉眼有马来人的影子，为客人点餐讲着英语。收了款打了条子，女孩儿开始制作冰水，两杯玫瑰花茶，一杯柠檬水和典的巧克力水一起上桌，新加坡的冰饮店喜欢用粗大的玻璃杯，像我们的腐乳瓶子，有螺口，粗壮的方形体，多安了一个玻璃把手，属于豪放现代派；但又不是让你拿起直接对嘴喝，插了一根彩色吸管，微小的气泡迅速长满了水下的吸管，捏着拐弯的地方轻搅几下，一吸，又变成了清新婉约派。妈觉得这么鲜亮的茶饮一定要拍下来回去给爸看，发现手机里的存储卡竟然满了。我摸了摸妈身上的短袖衬衫，图案像是饱蘸的毛笔随意洒在宣纸上的暗红的痕迹，说：您的这件麻布衫挺好看呢！“你妹给我买的，让我带着来玩儿穿，每天换一件，照相好看。给你妹发个微信，说这件衣服很凉快，穿得很舒服。”——妈吸着和我一样的玫瑰花茶，派给我一个甜蜜的任务。

第二天第四天的晚饭，都去了老巴刹。在维多利亚时期（120年前）最大的铸铁建筑里，热情四溢地享用新加坡味道，想想都是心旷神怡的，美中不足的是没有冷气，高悬的大吊扇呼呼转着，桌上的餐巾纸不及时压住，会天女散花起来。

下午五点钟，老巴刹刚刚有食客进门，拿着大张塑封菜单的排挡销售们，眼里极好，上面一张张浓油赤酱的图片全是推荐给我们这些初来狮城的旅行者的。黑胡椒蟹不仅样子诱人，价格也可接受，另要了一份大虾，好物成双。海南鸡饭是套餐，一盘切放得整齐的白斩鸡，一盘芥兰，一碗米饭，一碗鸡汤。“多快好省”的大排档一定是速成版的白斩鸡，权且当作“海南鸡饭”一尝。蔡澜在《海南鸡饭的研究》里这么描述真正的海南鸡饭：用带皮大蒜和生姜在油里爆一爆，再将一把葱和马来巴兰香叶塞进鸡肚子，鸡外皮抹盐。煮一锅水，一滚，加一匙盐，再滚再加，鸡放汤中，烫五分钟。捞起，过冷水河，水再滚，再烫，凭经验滚三四次，鸡的大小定夺。最后把鸡挂起来风干。——一条鸡命被折腾得七荤八素，阎王见了几回，还不算剩下的鸡汤、米饭再加工，已然如此步骤繁复，那么简单版白斩鸡吃是吃得，传统做法也要心知肚明。对他讲的“懂得吃海南鸡饭的人，最享受是那层皮。”，我倒是回味颇深，不仅我，典同学也大爱那层软软的，入味的鸡皮。

日本之行前，要翻看一下蔡澜的食书，新加坡之行，更要带在身上，皆为小册子。南洋小国，是他长于斯的家乡。美食风土，他的观点经验我当指南针来用。——新加坡的炒粿条，是潮州人炒的，但是到了汕头和潮州，就是找不到，像去海南岛，没有海南鸡饭一样。——我从前爱给身边的人出一道脑筋急转弯题：为什么在扬州吃不到扬州炒饭？没人答对，我得意地宣布答案：因为扬州炒饭是粤菜。后来去了扬州，餐馆菜单上处处写着“扬州炒饭。”顿觉生活过分迎合，反倒无趣。查百度，粿念“郭”音，这才敢大声解释给妈和典爸听，炒粿条很像我们的炒面条啊，多了几个虾而已嘛！

竹林文化的江南人食蟹是件极风雅的事，贾母领着女眷们中秋吃蟹，叫了吹箫的来，特意吩咐了，在远些的山上吹，让吹箫人喝了黄酒，吃了东西，身上暖了，飘过来的箫声才可用清耳悦心，余音袅袅形容。吃海蟹主要是腿，别被盘下的配菜和油腻的蟹壳唬住，撸了袖子，两手并用，掰咬相济，方得始终。妈戴着眼镜，拿出十二分的认真对待一只蟹腿，拨云见日，用筷子捅出雪白的蟹肉，先递给我，她觉得自己的女儿太辛苦！我分了大块肉给典爸，拿出手机给妈录视频，并提示，说说现在的心情，以及对我爸说的话。妈乍开油乎乎的双手，满脸堆笑，表达了自己此次下南洋十分的可心，眼前的黑胡椒蟹味道好，肉质嫩，只是，没法给你送去了！并豪气地承诺：回去再请你哦！爸即时回复了微信：一个流着口水的笑脸。

行程的最后一晚再来老巴刹，为了不到晚上七点吃不到的“沙爹”。沙爹的重点在橙黄色的沙爹酱，看似辛辣，其实微甜，集了花生酱、椰奶、泰式甜椒酱、香茅粉、幼虾、花生油烹炒出来的。牛肉羊肉鸡肉各几串，排成扇形，蘸了酱吃——南洋小岛，未分别，已想念。钱钟书在《写在人生边上》里说：好吃可口的菜，还是值得赞美的。这个世界，给人弄得混乱颠倒，到处是摩擦冲突，只有两件最和谐的事物，总算是人造的：音乐和烹调。

新加坡的出租车，不明就里的人不好打到。随便伸手，多半失败。最稳妥的办法是走到附近的德士站等，空德士也会在那里等客人。街上招手，分路段，标线，周几，时间段，短期旅行的人是没心思记背这些的。处罚严厉的国家，招手即停的无原则便利是不存在的。晚上八点的商业中心，无论如何也打不到车，搭地铁到City Hall，斑马线绿灯亮起，我一手挽着妈，一手挽着典，大步走过，小风儿吹起了我的刘海儿，走在她们中间，随意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