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19-12-19 11:53

旭山动物园回到酒店，真正到了不赶路、不操心、不担心交通问题的“三无”时光。楼下是JR站的地下超市，几乎可以不穿羽绒服，两手空空地随遇而安了。典喜欢的水果碗蛮实惠，一小碗水果可以吃到四五样，紫色提子，翠色苹果，黄色菠萝，红色樱桃，争奇斗艳，各占风采，每样儿两三块，一顿完成。算是解决了房间冰箱始终不太用力工作的苦恼。爸爸一路品尝北海道地产啤酒，三两小菜，顶方便的是不用加热，开封即食。我已困意袭来，却没忘记冰柜里选一大瓶“小林牧场物语”酸奶。

旭川到网走的列车误了点，三小时四十五分钟的路程凑足了四小时整到站。酸奶摆在了窗台上，有得是时间细细端详，像床头柜上摆放的相框，看一眼便是眷念。车窗外虚化的雪景，分外妖娆，素白的奶瓶最不忍抬手启盖的是“物语”两字，一程长且略微乏味的铁路之旅，实在需要一段物语的陪伴，除了啤酒易拉罐“嘭”地突然打开，旅程会叫人梦寐不忘。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之所以被称作“小确幸”，必是多了一份可屏息聆听的故事。若干年前爱得不行的动画片《花仙子》，每逢片尾愈加关注，拿起准备好的笔和小本子，把电视音量调大，全神贯注听清本集的花和花语，记下。再然后还要回味一下这一集花仙子小蓓们的故事，重温“花的物语”。花，就是老妈和邻居们养的一盆盆早上搬到窗台晒太阳，晚上收进卧室墙根儿的花儿，原来都是有故事的，彼时的自己是那么有耐心地听一朵花一盆花的故事。

如我这样对数字并不敏感的人，偶尔也会被几个数字打动：牛乳脂肪的标准，国内普通奶是3.2%，特仑苏是3.6%，日本普通牛乳3.8%，这组数字攀升到小林牧场物语为顶端：4%。启了瓶盖，淡淡甜味，厚厚乳香流入口中，心里有了柔润的酸奶缓缓倒入印花玻璃杯中的特写，颈上系着号牌带子的花白奶牛的画面，齐刷刷从金属栏里探出头来，俯身吃草。北国的青葱牧场虽好，只少了天地间逍遥自在的一个小牧童，和一句“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放逐感。

起初以为，日本的铁路便当也我们一样，乘务员推个小推车走过车厢过道贩卖。坐了两天火车，发现他们的铁路便当是在站台售卖亭出售的。即使日本的铁路便当习惯于凉着卖，凉着吃，可丝毫也不影响那句话：有一种美食，叫铁路便当。由自由竞争赢得的机会，便当公司是会挖空心思把人们在路上简单凑合一顿的食物，变成一盒色香味俱佳的艺术品。日本人偏爱季节性地新鲜感，会根据全国各地的地方特色，推出春夏秋冬和限量的“季节限定”便当。口腹上的打卡，又是一种纪念章的旅行体验。北海道范围内，札幌首推石狩鲑鱼便当；稚内的帆立贝便当；函馆的海胆鱼籽饭；秋收时节，坐新干线，会意外尝到时令限定的栗子饭。

铁路上的国家，吸引着天南海北的铁路迷。真的有位“车站便当女王”走遍全日本铁路，牺牲了苗条的身材，尝遍上千个便当后，严选出534个款式，蟹肉、海胆、鲑鱼卵、鳗鱼、牛肉、炸鸡、不常见食材，集结成书，挨站介绍风味便当。京都的寺庙多，想吃素食便当那里是天堂；牛舌是仙台的名片，去仙台记得尝尝牛舌便当；看到黑猪肉便当时，你一定到了鹿儿岛。一盒菜品新鲜丰盛，且冷暖色搭配得体的便当，打开的一刻，定能叫人先赏心悦目一番，窗外亦真亦幻的景色，唇齿间可心的味觉，完美地还原了食物生产者的初心“怀着期待的心打开便当盖子才是铁路便当的乐趣所在。”我很好奇，想知道即将到来的4月10日日本铁路便当日，那些对铁路心怀爱意的人们用什么方式庆祝，还是会出现几个《铁子之旅》作者那样的，走过日本9843个铁路站，把自己的旅行见闻制作成卡通片的“铁子”。无论如何，无目的地热爱一件事物，就像明天的际遇，虽未知，却能自己掌握，内里乾坤让乏味的时间悄然溜走，心灵的天空不拘一格，漫舞飞扬。

后来想想，来去共八个小时的火车，一个小时的网走街头“流浪”时光，一天充斥着紧张疲惫。这一切全是为了要去日本最北端的网走监狱博物馆看一看。天都山似乎近在眼前，车站，马路，不太多的楼宇酒店卧在天都山怀抱里。小小的网走是日本最东北端的城市。还没好好感受湛蓝的天，纯好的空气，巴士便准点到达了。一听语音报站“prison”立刻起身要下车，坐在前面的日本女士，很着急地用英语阻止我：这站是监狱，不是监狱博物馆，下一站才是博物馆。果然，全车人都是去监狱博物馆参观的，真要感谢这份默契，这份热心，这份素昧平生的着急。

对那些封闭环境里毫无自由的人群，饮食、作息、劳动、学习每一个离自己遥远的环节，都会引起一颗“窥视”之心。假如这座监狱博物馆的建筑历经岁月，别有香色，那就要立时规划行程了。青岛的监狱博物馆是栋德式建筑，外观是不可不扣的童话城堡，里面阴森恐怖。即使当晚在酒店一惊一乍地夜不能寐，几年后读到妹尾河童的《窥视日本》《边走边啃腌萝卜》中介绍的网走刑务所，重又燃起亲自去看看的愿望来。我所关心的，要了解的，经他的文字和手绘图一一详细解说，庆幸！这次没有了阴森之感，倒是陡升少年时听评书的趣味感来。

但凡在北海道有历史的建筑，网走监狱博物馆，札幌的旧道本厅舍等等统统是红砖外墙。最初建造的监狱在大火中付之一炬，留下来的这座是1912年造的。这里几十年前就已不再关押犯人。天都山脚下的博物馆其实坐落在一个山坡上，后面是大片的土地，1980年初，妹尾拜访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起伏的山丘，广大的农场和山峦。整个北海道都在强调“开拓精神”，到了过去苦寒偏远的网走，在监狱博物馆我感觉尤其突显。120多年前，1200个犯人来到只有600多居民的网走，他们承担起网走今日公路的建造任务。“从山林的采伐，畜牧或挤牛乳，到栽种马铃薯、甜菜、玉米、蔬菜、甚至腌萝卜用的白萝卜，全由受刑人亲自动手。”妹尾的书中如是说。由于不知情，自己一下子吃了三人份的腌萝卜。真正的犯人一餐腌萝卜量只有严格的25克，再想多要是不可能了，一旦发生因为食物多寡不均产生的怨恨之心是很可怕的。妹尾手绘的犯人早餐图，一份腌萝卜和海带卷，一份米麦混合饭，一杯茶水，一碗豆腐味增汤，看似蛮不错，然而监狱生活最冷酷的是没有自由，平常生活里的分享或者多吃一点儿全变成了奢望。

五翼放射状的舍监从平面图上看，像折扇的扇骨，五条监房通道最终统一到中间的狱警亭，一个狱警站在亭子里，同时监看五个监舍通道，不留死角，可说是巧妙的设计。监舍除了地面，全部是木质构造，深咖色的油漆表面常常露出吭吭哇哇的斑痕。绞尽脑汁和木窗铁锁战斗的当然是越狱犯们，让网走监狱大名远播的是白鸟由荣。监狱里七十多年关押的犯人如今一个名字都没留下，唯有白鸟由荣的故事，使得冷硬的监狱形象活灵活现了起来，那穿破屋顶越狱的场景也被塑成了蜡像，吊在天棚顶端，飞鸟般高来高走的样子，好比北海道的燕子李三。

26岁开始监狱生涯的白鸟先进了是青森监狱，读他的越狱生涯是一篇颇长的文字。第一次越狱就带着传奇色彩。从看守严密的监舍逃走，监舍及楼道门大开着，一副堂而皇之的做派，三天后被警方找到。看到这儿，我来了兴致，说评书的老先生最喜在这里系扣：要想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逃脱的，且听下回分解。好在文字近在眼前，终于不用等第二天的惊堂木响了。且说，他在洗澡时将手桶上的一小片金属拽下带回监舍，用洗过澡泡软的手试出锁眼的形状，接下来的自配钥匙步骤简单多了。日本东北部的监狱几乎都有他的足迹，各种各样的越狱方式别出心裁，网走监狱的方式先是用每餐剩下的酱汤一点点腐蚀掉手铐脚镣上的螺栓，缩骨术透过观察窗，爬上墙打破天窗，冲出屋顶而去。

十一年里，四次越狱，看守们只能默默祈祷，这位越狱大王千万不要在自己当班时消失，其他实在无力阻挡了。直到某天，狱长把花坛管理的工作安排给他，才安下心来不再想着逃跑。对于从小就想拥有一块地，将心灵手巧的优长运用其中的他来说，这般合适的劳动来得太晚。假设在他入狱时，狱警不用“杀人犯还配活着吗？”的话刺激他，他会不会有第一次越狱？！假设他没有因为越狱“成名”，假释后会不会出版那本狱中生活自传？！总之，心灵手巧，养花种地，最好要在自由的人生里享有。

法庭上，检察官以屡教不改的罪名建议判他死刑，白鸟甩下一句：我一定会跑出来，然后去你家。吓得检察官夫人赶紧撕下自家门牌的名字。三十六计的声东击西，金蝉脱壳，欲擒故纵，李代桃僵，暗渡陈仓，瞒天过海，数起来，中国人排兵布阵的战略战术，一样样运用到越狱实践中，终归达到了“走为上”。一个人的真故事，读着读着真假难辨，改作小说，电视剧，不用编剧的添油加醋，自是栩栩如生，忍俊称奇。

典在角落找到了黑色拨盘式老款电话机，拿起来，一个号一个号拨过去，“喂——是姓樱的吗？”在北海道的每一天，典都能轻松找到小丸子的影子。





















我许诺典爸的“网走啤酒博物馆”要爽约了，边喝酒边看啤酒制作的啤酒馆下午五点才开门营业，是为着夜生活定下的时间。我们回旭川的车四点四十就出发。典爸趴在啤酒馆玻璃大门上用心看了，桌椅，吧台上的啤酒流水线干净齐整，对藻琴山融下的雪水酿造的网走啤酒很是向往一番。旭川安静，网走寂静，旭川还有一个红火的动物园迎来送往，这便是旭川的朝气了；一月份的网走，人家都是来看鄂霍次克海上破冰船的，力大无比的观光破冰船有一股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猛，一路前行一路凿碎漂在海上的大块流冰，那种雷霆万钧在我们的平常日子里殊少见到，看一次必定终生难忘；能取岬是《非诚勿扰1》中笑笑的投海处，网走的气象一个比一个大，非此即彼，绝没妥协的。

有限的时间改变了我们看大气象的初衷，沿着JR站前一条主路走下去，穿街走巷，收集者另一个网走的影像。积雪堆得老高的中央公园不仅此时无一人，看样子一天两天也不会有谁走进去。门口的牌子上用小字写着“一时避难场所”，是指临时发生的地震了。日本人的危机意识处处可见，自知国家多发地震，从东京到乡村小镇，房子的设计建造首要考虑防震，粗大的三脚架钢梁，把整个大楼支撑得坚固结实。微信里感触最深的一张图片，是日本大地震，人们自觉靠在左侧楼梯行走，自动留出右侧通道便于他人快速通行。防震演习是从儿童时就要学习的必修课。处乱不惊，不打无准备之仗，源自平时的居安思危，有此，危才不危。

照相馆橱窗里的成人礼照似春风荡漾，男孩子一身西装，脸上帅气乖巧；女孩子的和服是永井荷风笔下的句子：“乘着我们这里初夏的清风，带着满溢的甘甜，放出诱人的香气。起初为钵栽，继而植地下，俄而繁茂。”成人礼后，他们和她们又多了一份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