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19-12-19 17:37

1852年的东方中国，登基不久的咸丰皇帝，一边册封了刚进宫的叶赫那拉氏为贵人，一边让势力已席卷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搞得焦头烂额。火烧圆明园、八国联军攻进皇城北京，割地赔款签订不平等条约，接踵而至。到1926年，五路军阀领头混战，你方唱罢我登场。1852年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诞生了高迪。他的作品是今天这个城市的象征。同样的74年间，是高迪多产的一生，有17项被列为西班牙国家级文物，7项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第一次看到高迪的作品，是林达书中一张米拉之家的照片，楼房窗框好像被大风吹变了形，大风过后就这么留了下来，我当时想，如果楼房不倒，这样也蛮好看，至少我从没见过不用直线的建筑。后来再看到巴特罗公寓、圣家族大教堂、奎尔公园，设计师是高迪准没错了。《编辑部的故事》里老刘对初学写作者有段经验谈：老舍不能学，他那个北京话说到家了，你就是学得再像，人家也以为是老舍又写东西了。高迪的建筑风格不能学，因为在我这个建筑学门外汉眼里，能一眼认出哪些必出自高迪的手笔无疑，哪些是我认不出的别的设计师的东西。甚至我会认为，世界上只有两类建筑设计师，一位是高迪，一位是其他设计师。禀赋这东西真叫人望尘莫及，明知道他的出色，作为同行的别人却无从下手去学他，若不像，画虎不成反类犬；若像，是高迪又设计新作品了吗？和自己扯不上关系。

传记《安东尼·高迪》的作者古埃尔，在书里这样描述高迪的童年：“童年高迪整天站在阳台上观察家乡雷乌斯小城，流浪的吉普赛人吹着乐曲走过小广场。他们棕色的帽子总有美丽的羽毛，其实教堂的侧塔可以建成羽毛的样子，会有更多的人因此愿意走近教堂。雪白的鸽子停在广场上找食，其实鸽子可以一直停在窗沿上方，只要把他们漆成天蓝色。”儿时的高迪因为风湿病，不能和小朋友们一起游戏，能做的只是自己静静地看着大自然界中的一切，一只慢慢爬过去的蜗牛，一片飘下来的树叶，时间长了，他发现，自然界中不存在纯粹的直线。这条法则不仅成为了高迪特有的建筑手法，也催生出他那句极具天赋的名言：直线属于人类，曲线属于上帝。——只有天才才会有的自然大胆的想象。有了天赋，还需要机遇，我们把它称为“天时地利”，两者合在一起迫不及待地向高迪走来。国王似乎都是算准了高迪的诞生，随即签发了全面改造巴塞罗那的诏令，富豪们争相解囊斥资到城市翻天覆地的工程中去，这样做显然很时尚。高迪立志成为一名建筑师，毫无察觉的，童年在他心里的所有关于自然界的记忆，帮助了他，他很自信：“只有疯子才会试图去描绘世界上不存在的东西。”他不想去凭空发明创造什么，他心里装了太多太多自然中真实的生命，向它们学习效仿，用都用不过来呢。

【圣家族大教堂】

人行道上和我们一起等红灯的两个女孩，紧身运动衣裤，阳光普照，无风无霭，不用来户外真叫可惜。绿灯亮了，两人先于我们跑起过人行道，迎面戳在路边的指向牌，标着圣家族大教堂，一个令人激动的名字。1909年施工到现在，107年，尚在建设中，像个漫长的故事，怎么讲也讲不完，最离奇的，是听者不烦不厌，抱着向天再借五百年的心态，一直跟着故事走下去。

31岁的高迪幸运地接替了前任设计师留下的圣家堂工程，这要感谢为他牵线的古埃尔伯爵慧眼识才。他开始把自己的生命揉进圣经，教堂，大自然中的灵趣中。站在大门口，记不起它原本是让信众来赎罪的，反而相信它是从天堂降落凡间的一座大自然博物馆，假如不曾有巨型塔式起重机这班生硬的家伙伺候侧旁。

圣家堂分东西南三个里面，诞生立面以基督诞生为题；受难立面表现基督死亡；荣耀立面未完工。教堂内的彩色花窗美轮美奂，剔透的阳光点亮了每一束绽放的花叶，使它周边散发着诱人的光晕，由深及浅，印证着高迪的话：色彩是生命的动人之处。我在心中默念，仁慈的主，请赐我们一个有趣的生活。树状的立柱是高迪受了一颗大树分出多个树杈，多棵大树分出无数树杈的启发，支撑起高入云端的塔身。如今掌管教堂设计的建筑师到了第四代，继续着高迪当年的精工细作，细细雕琢着这个大自然的堡垒。

西班牙有两个天才艺术家，高迪和毕加索。毕加索一生情人不断，高迪始终未婚，没有情人没有儿女，毕竟有限的经历他全都投进了工作，衣衫褴褛，废寝忘食，无休止地工作。1926年6月10日，巴塞罗那有轨电车通车典礼，彩旗鲜花，欢快的乐曲，突然，行进中的电车撞到了一位不起眼的老头儿，形销骨立的老人几天后在医院里孤独离世。他的粉丝认出了老人就是高迪，他被安葬在圣家堂地地下墓室，此后他彻底休息了，可以看着自己的作品一天天长大，一寸骨骼，一片肌肉。。。上帝再不愿看着这位平日郁郁寡欢，而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痛饮生活满杯的人过于凄凉，2026年，高迪离开100周年时，圣家堂竣工。有点儿庆幸，门票所得悉数用于施工，我们尽了自己一份力，建设的接力棒已经递到中建总公司手中。

【圣家族大教堂螺旋楼梯与大门细部】

【圣家族大教堂进门处地面】

【奎尔公园】

【奎尔公园长椅】

【奎尔公园洗衣妇长廊】

【奎尔公园斜坡】

【奎尔公园百柱厅】

【奎尔公园标志性阶梯】

做奎尔公园的功课不容易，几种译音都没错，居埃尔公园、桂尔公园、盖尔公园，指的其实是同一座公园——奎尔公园。奎尔先生，一位富商，他欣赏并理解高迪的思路与才华，始终支持着高迪。他坚信：天才即是疯子！为此他不在意高迪的沉默寡言，不修边幅，甚至只会讲加泰罗尼亚语。对高迪，他只有欣赏，而后开出一张张不封顶的支票。照耀着高迪的创造灵感从理想变成现实。奎尔公园是个上镜的地方，因为它怪异的造型，跳跃的色彩充满了活力。它把童话中的文字变成了一座公园，房屋、座椅、长廊、台阶比通话中更具体更活灵活现了，看见它们，会想到甜甜的奶油蛋糕、缀着金丝的飘带、裹在花花绿绿糖纸里的糖果味道。百柱厅顶部边缘是镶满了马赛克瓷片的座椅，犹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照顾到了人机工学的原理，坐在哪里都会觉得舒适。典进了童话王国，和小队友玩得忘乎所以，我和典爸在情侣座上照了此行的第二张合影。队友笑说：结婚都没拍这么甜蜜的一张照片吧？笑得甜美，是看见了大门进口处的两幢贴满马赛克的小屋，那是卡通片中的场景，做荒诞的梦也不会梦到的：飞流直下的巧克力瀑布，巧克力浆流成的河，龙头船荡漾其中，茂密的口香糖草地，牛奶糖铺满了望不到头的山野。所幸，我们没有像片里的孩子们，失去自制力，掉进巧克力河。

【奎尔公园入口处的童话小屋】

依墙而建的长廊用的是未经凿刻的石材建造的，粗粝的斜柱好似一根根有力量的犀牛腿。然而粗中有细，一根柱子上雕了一个洗衣妇，仍是粗粝的土黄色石块，右手撑腰，左手扶住顶在头顶上的洗衣筐，筐里冒出的衣服与山顶廊檐自然而然地融在一起了。大蜥蜴在巴塞罗那叫“加泰罗尼亚龙”，趴在台阶上，每当大雨倾盆，它是个忠于职守的排水口。遇上加泰罗尼亚的明媚阳光，会被一天里不间断的游人搂着拍照，几组合影者经常同时进行，蜥蜴两侧各一队人马，各自冲镜头微笑着，互不妨碍。在奎尔公园，得到了全程第一份中文说明书，静下来翻开，九张黑白小相，突然安静下来的奎尔公园。在我拍照的位置上，最右侧露出不太明显的奎尔先生的身影，白胡子，黑礼帽，西服手杖，微低着头向前走。下面的小字标着：欧赛比·奎尔先生于台阶前，1915年8月31日。

【米拉之家】

【米拉之家楼顶烟囱】
格兰西亚大道上的米拉之家，是富商米拉参观了高迪为巴特罗先生设计的巴特罗公寓后，决定请高迪设计的作品。两处公寓隔了几百米，楼下门口堵满了人，这是这条街最人满为患的两个热门去处，不预约就得拿出足够的时间和耐心去等待了。海浪似的楼体，越看越像一双双黑眼睛的眼眶，眉睫在阳光照不到的一弯阴影里，欲说还休。台湾作家张晓风评价蒋勋的话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善于把低眉垂睫的美唤醒，让我们看见精灿灼人的眼眸。高迪让米拉之家有了风韵。屋顶高耸的烟囱睁着精灵的眼睛，不苟言笑，下一个魔法谁也无从猜想。高迪实现了他的理想，要把米拉之家建成一个和巴塞罗那群山呼应的建筑。站在车水马龙的路中央，仿佛真的感受到了米拉之家一波波涌过来的海水，向群山流去。

【巴特罗公寓】

高迪之手擎起巴塞罗那的姿态，蜗牛鸽子、七星瓢虫、蛇和蜥蜴、树叶花朵、骨骼皮肤，波涛海螺，一切有生命的，有生机的事物，无一例外地臣服在他的脚畔，服帖乖巧，由着他艺术的灵犀变化着身躯，蜕变或重生，连冰冷笨重的石头也随心所欲，异想天开起来，装点着这座因高迪而与众不同的城市。有一种时尚叫永不落伍，便是高迪历经了100多年的建筑作品，世界上四面八方学建筑从事建筑的人们，这辈子终要不远山水迢迢，抱着一颗虔诚学习的心，走进一幢幢平庸的人苦心意旨也构想不出的大屋里。













对于仅次于莫斯科红场的世界第二大广场加泰罗尼亚广场，典最先被吸引的是彩色氢气球，曾经的年幼时光，爱灰太狼、红太狼、维尼胀得鼓鼓的大头气球，爱得如痴如醉，要不是新闻里播了氢气球爆炸，烧伤两岁幼童的消息，典对这危险物的兴趣还不知到什么时候呢。西班牙的便民设施做得颇到位，刨去卫生间要收费不谈，公共饮水处倒是比比皆是，按开喝水，拿手中的空瓶灌一点儿，再热，洗手洗脸。典过去，按不动开关，旁边的西班牙女孩帮典按开了开关。几分钟后，一个男子走过去，上下左右找按钮，典爸走过去帮他按开。不用语言，不存在语言不通的障碍，路上的互助总是我们旅程最珍视的经历。

炎热干燥的气候，当地人习惯一身短衣短裤上街，习惯戴墨镜，不习惯打伞遮阳。既要保护眼睛，又享受到了日光浴，南欧的阳光让人虽怕且爱。我和典是蹲在喷泉池边最久的游客，间或有深眼窝金头发的白人小姑娘，和家人拍个合影即离开；年轻的父母保护着咿呀走步的娃娃抓向空气中凉凉的水雾，几分钟又向别出去了。哗哗的流水声听起来清凉悦耳，已经不太想再去寻找哪个方向是兰布拉大街的哥伦布高塔了。余秋雨说得好：哥伦布是世界上最大的流浪者。只要念出他的名字，身体里暂别现实生活，背起行囊流浪远方的因子便会躁动起来，跃跃欲试。哥伦布喜欢随身带着《马可·波罗游记》，他向往着中国。若干年后，我们顶着每天40度的高温，穿梭在伊比利亚半岛的风光历史中，沉醉不愿归路。

北京湿冷的秋雨提前来临，下了整整一天。早晨九点半屋内暗得一塌糊涂，开了地灯，拿起枕边的《西班牙旅行笔记》，回来后的两个月一次一次翻着它，熟悉的文字已从字里行间延伸成脚下的路程。古罗马人的气魄烙印在嵌入蓝天的塞戈维亚输水渠上，阿尔罕布拉宫淙淙流涌的山泉荡漾着摩尔人的智慧。夕阳下的古罗马大桥，科尔多瓦主教堂高耸的钟楼，犹太人居住的窄巷里，正在行走的红衣黑发的女郎永远定格在那一瞬间，广场上凝思自信的大理石雕像，伊莎贝拉，卡洛斯一世，哥伦布，塞万提斯。。。我记得它们，和它们在阳光下明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