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20-08-01 21:27

下了城墙（朔州古城）回到车站，此时才过10:00，,向站内售员咨询了一下，才知道最近一班车是11:00，但心中却没当回事儿。果然，1个小时后，左云、右玉的车来了不少，代县的却不见踪影，——若非有了在应县的经验，真当自己来错了地方。这样在寒风与飞尘中苦苦又等了一个小时，在犹豫中行将放弃时，（此时心里仍有所畏惧)，终于看到一辆小型中巴车返程进站，但“按规矩”又等了一个多小时，车才缓缓驶出车站大门。

半个小时后，店肆消失，车完全驶入了山区，随着逐渐深入，我才算知晓什么叫”荒山野岭“——但岂仅如此!脚下的柏油路早就荡然无存：不知是山洪爆发还是地震所致，斗大的石块拦路而坐，无数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碎石铺成一条宽约四五米的“路”，——这就是所谓的公路！人烟屋宇是不必说了，抬头不见边际的重重群山，不闻一丝声响，静得直叫人窒息。人类肆无忌掉的工业文明终于在这里停住了脚步。

但事况很快就有了改观。不久，几家小店铺断断续续出现在视野中。奇怪，这里怎么会有人活动?再往后看，突然，一段完整的砖墙耸立在屋后林木之间，不错，这是个垛口！难道这就是长城吗?看了看表，14点整，2004年10月2日下午14点整，我也许看到了万里长城，不是在北京举世瞩目的八达岭，而是在晋北塞外的野岭上！

垛口很快被一片树林和山石掩没，虽只一瞬间，对我来说，却是一生中难以忘怀的一刻，时当2004年10月2日下午14点整。

5分钟后，我又为新的惊喜所代替:雁门关到了。

此时车已驶上208国道，另一条小道由此分出，拐入崇山峻岭之中。在分叉口上，竖立着一块巨型铁牌，上面糊着的彩画被烈风吹得呼呼作响，但中间的三个大字却再清楚没有了：雁门关。

整了整衣裳，扣好衣扣，检查了一下背包，唱完最后一口水，昂首走入大山。这是正正经经的恒山山脉，原始山区，眼前身后，峰峦重重叠叠，高出云表，只有脚下一段柏油马路在山群中畏畏缩缩，曲曲折折地隐缩着。是否能找到关口，如何搭车回城，已经全然不顾，心中所想，只有前进二字。

雁门关三字的来源，顾炎武在《天下郡国利病书》中有着精略的解释：“雁门古句注西陉之地。重峦叠障，霞举云飞，两山对峙，其形如门，而蜚雁出入其间，故名。”而故老相传，关上山势高入云表，鸟雀难愈，只有在雁门关附近才得飞过。从春秋到隋代，这里一直叫作勾注塞，直到唐代才称为雁门关，并沿用至今，明洪武七年（1374年）设关城。

雁门关名扬海内，绝不仅仅因其地势险峻，风情独特，它是冷兵器时代的军事要塞。而天下关隘多矣，我们翻阅全国县志，几乎每处都要来一句“兵家必争之地”。雁门关，又有什么特殊之处?

顾炎武一语中的：“外壮大同之藩卫，内固太原之锁钥，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势控中原。”“根抵三关，咽喉全晋”又怎的?顾在论外三关时又直中窍要:“偏头以蔽全晋，全晋安则京师安矣。彼雁门、宁武遂概称三关。”明清立都在北京，这就是说，三关取舍直接威胁着北京；三关之中，偏头关最西（在山陕交界处），宁武地陷管涔（李自成先取太原，后倒取宁武），只有雁门最东，与大同、太原同处一线。自此向东，由代县，繁峙，灵丘出晋，经涞源直插宣化，至今仍是除娘子关外另一条捷径。所以顾炎武又说，“天下九塞，雁门为首”。

古人云：“泰山如坐，恒山如行”，诚不欺我，三个月前登泰山，只觉山峰虽众，却团聚如拳，其势稳重，所以当一“坐”字，而恒山则自东北斜插西南，有如一线。细观每一处山形，虽不甚高大，但支脉斜出，统统直奔一个方向而来，动感极强。人在山脚，只觉群山踵踵，如奔如跃，直要压将下来，不由人心意惶惶，择路而逃；可举目四顾，前后左右哪里不是这样？方才慨叹人类之渺小，而造化之势雄。

从进山起，耳边就不断有汩汩水声，下得公路，才发现山路两边的碎石滩间，居然各有一道水流，水宽虽不过盈盈一握，但流速颇急，所以声响较大，水质清澈见底，光可照人。再走几步，铃声叮当，一群山羊从山后闪出，轻轻趟过山泉，渐渐远出视线，宛似一副晚明文人写意画。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一道石桥出现在眼前，桥旁是座新建的水泥房，上有“旅游接待处”标记，不禁一阵欣喜：看来关口不远了，上桥而南一箭地，居然便看见了六七户人家——居住在这野旷之地，不知如何生存？又过了一分钟，重新出现一个“接待处”，屋内走出一位女青年。自荐为导游，于是邀为同行。

我们转入屋后小道，缓缓上升，猛抬头便看见一道小城门，不过两臂宽，导游介招为“小北门”，门向东开，但取“防御北方”而名。入门来是一片平地，门正对面是座破损不堪的关帝庙。但最为激动人心的还是紧挨小北门，朝北的一道关口，门旁一侧立着一块石碑，碑心嵌着一块黑石，上面阴刻三个大字:雁门关。关口上方也有一石额:**（第一个字自上而下为山、水、土，第二个字左右结构，左禾，右勿少一撇）。字形极为奇怪，一问才知道，这是武则天所造怪字，意为“地利”。而郭沫苦题联”三关要隘无双地，九塞尊崇第一关”却已不见。

出了这道关口向东走上一条小道，抬头立时可见一道更为宏伟的隘口，这就是平时在无数画册、旅游介绍中所看到的主关口，城墙上建有关楼，却是80年代中后期重建。城上亦存一额，刻“*（上艹下曵）险”，意“天险”。

穿过关后，也是一块平地，但东西就多了起来，首先是李牧庙，庙前有明代古松两棵，松前立着两块石碑，其中一个竟然是徐继畬所立，徐为徐向前叔祖，为人罕知，而其《瀛环志略》则广播海内外。另一碑是《武安君庙碑记》，记李牧数次击败匈奴史实，极为珍贵。

我们上了关楼，楼上高悬一匾，为罗哲文题，“中华第一关”。但楼内却是空空如也。

雁门关实在是太荒破了!导游告诉我，这里虽是国家级文物，加上长城，更属世界文化遗产，但自清后就从未重修过。

清为我国大一统民族政权，对蒙和善。长城，作为防御的作用已然尽失。而清代为控制、管理人员进出，才在原地略加修缮。山西人“走西口”，此关为百年独道。直至1958年新路修成，雁门关更成山中孤客，惟有清以来军士家属六七户至今仍居住在附近，也即我进山时所见农户，称为“雁门关村”。雁门关在近代唯一一次辉煌，大概是抗日期间，贺龙和关向应率队在此进行了一场抗日狙击战。

我们返身回来，只听两耳间山风呼啸，割面如刀，而两人若非并肩而行，则不辨语声。导游又指某处为隘口，某处为马厩，某处为驿站，某处为行防，忽又遥点西方峰头上一高丘，丘上废土碎瓦，比比皆是，曰:故长城也。

此刻夕阳如橙，而群山遍褐，霞光四洒下，枯草迎风乱舞，拨光掠影，撩得人思绪万千，深有沧海桑田之叹。导游听我说山中风大寒冷，笑说三日前已下雪矣，继而兴至，随口轻吟《雁门外》歌：

雁门关外野人家，不植桑榆不种麻。

百里并无梨枣树，三春哪得桃杏花。

六月雨过山头雪，狂风遍地起黄纱。

说与江南人不信，早穿皮袄午穿纱。

低头细嚼歌辞，昂首四瞰山景，便想起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问日金鳞开。

雁门关景可下酒矣!

15：40，走出山区，在重重山岭中独自步行了一段，尽览北岳雄姿，挥手拦了一辆货车，一问之下正好是开往代县，司机也出奇地友善。没想到最为关键的问题就这么容易地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