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19-12-19 11:51

旭川距离札幌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和洞爷湖等距，却总感觉到旭川更远一些，因为从地图上看，这一天离开以札幌为中心的道南，向广阔的道央和道东进发了。上车前我提醒典：到了旭川下车，别忘提醒我盖章啊。对盖章饱有热情的典必会先找到各站款式相同的盖章小桌，我就更不会忘了。在台湾旅行时，听说台湾的纪念章创意是来自日本。日本的纪念章文化来自一百多年前的“御朱印”，是神社和寺庙授予参拜者的一种证明。A5大小的风琴本，封面有彩色图案的点缀，神职人员用毛笔在白色内页上写上日期和寺社名，然后加盖朱印。人们发现，每个寺社的文字图案各有特色，积满一本两本。。。慢慢地，游客将其视为艺术品收藏起来。一种书法和图形的组合，呈现在一张普通的纸片上，日本传统美学的味道显得燕瘦环肥，各具千秋。类似于一种“到此一游”的旅行证明被收集再合适不过。

御朱印是要在寺社内参拜完才能换取，没参拜就带走是被禁止的。如此看来，它的后续品“纪念章”变得可爱无比了。1970年，当时的日本国铁JNR推出了以收集纪念章的形式来“发现日本”的活动。1400个火车站推出自己最有个性的纪念章，用来推动日本旅游业的发展。神社、寺庙、火车站、机场、大大小小的景区、故居纪念馆博物馆，你一定要相信，有一枚或几枚印章在静候着你拿着本子风尘仆仆的到来。我们的行程也因此被塞得鼓鼓囊囊，每晚八九点疲倦地回到酒店，躺在床上翻看一枚枚饶有趣味的印章，它本身就是一场将期待与向往转化成收获感的趣味旅行。不啻于在酒店楼下的无印良品发现了一套让自己眼前一亮，而北京门店没有的床品花色；或是一碗汤色浓浓的味噌拉面留在唇齿间，记忆中的滋味。

旭川很有名气的山头火拉面馆，走过去五分钟的样子。既没有见到店外长长等座的队伍，也没有我们习惯里的大酒楼的阔绰大门。地上灯箱，头顶门楣上大大的黑字：山头火！与小巧朴素的店面比，是唯一提醒食客别走过了的标志。低头让过白粗布暖帘，拉门进店。五张餐桌，六七个用餐者，聊天者窃窃私语便觉够用。正午十二点半，用餐高峰的著名拉面馆，全然颠覆了国内每日工作餐环境的人满为患，出出进进，嘈杂凌乱的印象。在柜台上吃面的人，脱掉的外衣放在高凳边的草编筐里，虽叫人觉得地方小得令人忐忑，可也井井有条。

桌上备着豆绿色的塑料冷水壶，装着冰水，随需随取。第一天在札幌吃味噌拉面，还向店员特意要了热水，很难想象冰冷的冬天，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进胃，再用冰水灌进去的后果。真吃了拉面才悟出蔡澜的那段文字：北海道天气冷，需油质补充，故加大量的牛油和面豉，配料除了烧豚之外，改加粟米粒和豆芽等等。有了札幌拉面配热水汗从头出到脚的经历，到旭川，学了乖，味噌拉面照样一碗，而后喝一小杯冰水，原本难伺候的胃倒舒服自在了。

吃好的人到门口的前台付款离开。只顾着埋头品面品汤，一抬头，刚才的食客走了大半，也没有听到谁极大的走路、付款动静。小店一应俱全，各样食具都放在明面上，随手可取。干净的碗筷是烘干过的，不带有一点点刷碗水哩哩啦啦。厨房一个男子在煮面，外面两个年轻女孩招待客人点餐付款，没有客人时，不玩手机，不聊天，三个人的小店，照例是工作时的一丝不苟。

札幌酒店地下通道的拉面馆晚上九点半用餐出来，自觉很晚。店里还有刚进来的食客等餐。第二天早上赶JR时间，六点又经过小店，店家已经擦过地板，桌椅，煮面的水汽腾腾升起，开始营业了。每每这时，都会极认同蔡澜的评价：“日本人并不比我们肯干，它们只是不断提醒自己，曾经苦过的日子。”好像那一身利落的围裙头巾一宿都未曾摘下来过。对于他们，世事的变迁不如自己每日里端出的一碗碗拉面来得更深切，更自然，更心安理得。听到《津轻百年食堂》里的面摊第一代老板大森说的话，简直要鼻酸：无论多少次的战争，谁都要吃拉面的。一辈子专注做好一件事，自由的心，天马行空的思想，匠人匠心，尽己所能，在孜孜以求中体味着自己的乐趣。







旭川的街上人少车少，购物的店面也不多，从札幌过来，世界一下安静了。路上所有急来急往的游客似乎都在心照不宣地向旭山动物园出发。按照“去动物园的车在酒店楼下”的泛泛咨询去寻，没找到。想好了问问穿蓝色工服的老大爷，典爸拿出纸笔，在本上写了“动物园”和一个繁体的“车”字，瘦瘦的老先生立时明白了，向前一指，日语同时说明。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只能从他的指向判断出车站的位置，语言完全听不懂。浅鞠一躬道谢告别。走出二十米，典爸有些悔意：真该跟那位老先生合个影啊！













不敢提前许诺典，到了动物园可以看到企鹅散步。明知道下午两点半企鹅会出来运动，可也预料到有多少游客会拥挤不堪，场面变得混乱。两点，海豹圆滚滚的身子一拱一拱地配合着女解说员的解说词，慢悠悠翻来滚去，累了，出溜进水池，几下，上了对岸，馋馋地盯住男饲养员手里的小鱼，头一探，一条小鱼进肚。但它不会白白享用美味，再游过去表演一番，也算是有职业操守的表演者，直到掌声四起，才真正休息。

不到两点半，我们就已在长长的红线外站好，据说这些小家伙们会连续散步四十分钟，准备好拍摄的游客们谁都可以亲眼看着它们从自己面前晃过去。工作人员尽心地维持着秩序，有一点儿踩到红线，都会被提醒向后错。两点半，十几只萌萌的企鹅，敞着白花花的肚皮，左摇右晃地打家里走出来，身后跟着女管理员，显然对他们很放心，手背在后边，面露笑意地看着它们按熟悉的路径踱步。像一位年轻的妈妈，领着蹒跚学步的娃娃出来看看这冬日的晴好，阳光下的明透。而刚刚学步的孩子，正想挣脱妈妈的手，在一步一打滑的雪地上走也好，摔也好，总之要自己知道自己的方向。灰黑色的小脑袋东张西望，终于千呼万唤走到我面前，某企鹅好像发现了我的镜头很有意思，停住不动，歪着头，尖尖硬硬的嘴巴伸过来，和镜头只有一寸的距离。我屛住呼吸，生怕它一张嘴，咬住我冰凉的镜头，心里暗忖：亲，这个不好吃啊！企鹅们真是训练有素，浅尝辄止，继续向前走。心里一定笑：我只是逗你玩玩儿，瞧把你吓的，人类真的那么胆小吗？！

小浣熊有着毛茸茸的外表，看起来足以抵御这北国的风雪。可它们始终在急匆匆地在水泥通道里来回跑，到头儿再折回，跑完直线跑弯道，我趴在上面的铁栏杆认真看着，头随着它急切的脚步划着椭圆，每画完因此都期待它有惊人的动作，让我们这些忠实的划圆者抢下几个精彩镜头，但没有，一直没有。我自动叫停了以头划圆的无望动作。

雪雕最有神秘性。爸爸和典先一步到了雪雕高耸入云的笼子外，他们早已看到了雪雕。我虽后来，并不居上，找了半晌问：这哪有雪雕？不都是雪吗？爸爸尽力指给我看，又找，啊！其实就在眼前，它全身雪白，与地面树枝上的雪毫无分别，很帅气地侧着头，黑黑的眼珠不与人对视。一动不动，有意要开这个视力测试的玩笑了。而裹在树上，盖在地上的棉被似的雪，根本是大自然依照雪雕的颜色裁落在人间的。

浑身漆黑的狼卧在雪坡上，眼睛乜斜着笼外世界，哪个围观它的人走了，又来了哪个新专注它的人，全逃不过它毒冷的眼睛。黄白毛色的一匹狼溜达过来，头也不抬，走上高高的假山，停住，扭头四顾望了望，天还是昨天的天，地还是往常的地，人也还是那么喜欢围观，自己，也依然是一匹北方的狼，什么都没改变。生活要想有些新奇，也绝非易事。从狼的世界路过，看看鹿的温顺，鹤的优雅，扭过细长的脖子整理着自己的羽毛，身后的一只俯身像是找到了可以做小吃的一点点食物，自顾自享用着。我贴在铁丝笼外，试图引起它们的注意，又缺乏与鹤交流的经验，不知所措。

狼的嚎叫声越来越清晰，一声声极有韵律，是三点半静园时间了。代替静园钟声的嚎叫实在太不寻常了。人们本应向园外走，忽又被一白一黑两只狼的冲天嚎叫吸引过来，重又拿起手机相机咔嚓一番。白狼站得笔直，叫时面朝天不遗余力，旁边的黑狼趴在雪上，头向上扬起，与白狼齐齐地合着二重唱。这么近的距离听到狼嚎，不忍得就此离开，可又怕不适时离开，惹毛了一笼之隔的狼，会是什么后果。工作人员在导引着园内的游客出园。进来时心里满满的海豚企鹅北极熊，这会儿才有心思边走边看雪道上撒满的阳光，金的灿烂锐气减了几分，变成了一层薄薄的金纱，为热闹了一天的动物园悄悄落幕。

所有游客都在园外的车站等唯一一辆回旭川JR站的巴士，时刻表上最后一辆车一下子被塞满，原地掉头，开走了。至少还有一车的人，不会没车了吧，此时突然羡慕起刚刚分别的生灵们，它们不用着急回不去家，就这样在自己的家里吃东西，看落日。几分钟后，又一辆巴士在人们期盼的目光中来了，又被瞬间塞满。一路上二十几站，每站开门都有一两个放学的学生、头发花白的老人需要上车，表情先是有点吃惊，这么多人？还上不上？而后轻轻踏上车踏板，不能动身，随车行进。我挨着后面的上车门坐，每一位上车人的无奈表情，都让自己觉得是在打扰他们的正常生活。

典毫无困意，在布满哈气的车窗上，学着写她看到的日本字，一遍遍问：妈妈，这是什么字？“妈妈只认识一个“の”字，其他的你以后长大了学吧。”我答。晚上，典爸买了旭川著名的大雪地啤酒，准备消遣雪夜里的一丝轻松，说它是大雪山伏流水酿造的，也想尝尝与札幌的金麦啤酒味道上的区别。瓶贴上再见萌态可掬的北极熊，一副故人重逢的熟络表情，旭川沉静的冬雪外，有一园子不谙世事的精灵，歌者歌唱，舞者舞蹈。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