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 | 黄土不屑矫情

幕布拉开，绚丽的灯光并没有亮起，出现的是黄昏，是落日，是苍茫。落日在昏暗的舞台上放出红色残阳，苍茫中站着五个汉子，没有乐器，没有动作，背手闭目，双脚站定在舞台上，就像黄昏中的枯藤。头顶落日唱起了《黄河谣》。

一：出兰州，进兰州

离开拉萨的第二站是兰州，兰州没有住宿计划，中午到晚上走，唯一的目的就是心心念念的黄河。黄河也像喜马拉雅山一样，是我在奔波岁月中的某一瞬间，突然心中一念：嗯，这个中华文明的母亲河，我还没去看过。从那时起一年又一年的没去看过，那么这一次就去看一看吧。起初选定的是郑州，计划的路线在那转车，最后由于实际路程的调整选择了兰州。兰州不错，黄河第一城，意义非凡。

兰州是一个久有耳闻的城市，在还不知道河南有烩面，沙县有小吃，桂林有米粉，重庆有小面，西安有凉皮肉夹馍的年代我就知道了兰州有拉面。在南昌，在深圳，在杭州，在上海我都吃过兰州拉面，唯独没有去过兰州吃一碗拉面。

去拉萨的时候在兰州转车，当我踏出火车带着满腔的矫情，感慨的话早已在手机中写好，准备在候车室发一条骚柔的矫情，可兰州火车站深深的给了我一拳头。兰州火车站不是高铁站，早已被高铁站那便利，现代感惯坏的我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里面有五个候车室，分上下两层，没有电梯。我从便捷通道进入的候车室，背着大小背包在候车室中找寻我的检票通道。我待在火车上已经超过24个小时，这是我离开家后到的第一个城市，前背小包后背大包在陌生城市的火车站里东顾西盼，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我要下楼，我的候车室在另一个楼层。背着两个背包，手握扶手，小心翼翼的探着阶梯，胸前的背包完全挡住了下方的视线。新的一层候车室也并没带有多少善意，连着串的候车室弄不清哪一室是哪一室，问工作人员也只是用手挥一挥说：那边。我只好背着背包朝她指向不明的深处寻去。当我最后终于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时，拿出了手机，把准备好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这个城市不屑你的矫情。

从拉萨到兰州有24个小时的车程，在西宁需要换辆车，但车次不换，跑高原的车是专属的，下了高原换别的铁路局接手。在接近兰州的路段，列车一路沿黄河而驶，此段黄河水面平静而混浊，河面荡起涟漪，两岸黄秃的山峰，陪伴列车向前穿梭。黄土之下是一座座坟墓与破碎的居民住所，羊群在山脚吃草，那些本地特产吃草长大没有膻味的西北羊肉就是这样长大的吗？这确实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并没有成片的绿草可以放牧羊群，羊群只是被带一片荒山下自行寻找着不知哪来的杂草。

列车在兰州站前2公里突然放慢了速度，早就被列车员提示下车的旅客都堆积在下车门前，一时间下车的旅客和他们的行李箱堆积在车厢过道上，拥挤不堪。火车爬行进站，让这些等着下车的旅客如同老痰在喉，上下不是。

火车终究还是到站了，就算兰州给过我一拳，我依然还是矫情放了一首背景乐《兰州，兰州》，听着这首民谣踏在了兰州的土地上。民谣里有太多的地方在呼唤我——成都，卡尔加里路，河北师大附中，安和桥——当置身处地的到了这些地方就如同后世文人再望庐山瀑布，脱口而出那句“飞流直下三千尺”时的心情一样。当耳机里传来：“兰州喂~兰州哦~”，心潮澎湃——我来了，兰州！

二：兰州牛肉面

下车时正好是中午，不用想也知道中午饭吃什么——兰州牛肉面。兰州只有牛肉面没有兰州拉面，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牛肉面不是人工手拉的，在兰州，面就是手拉的，不需要特别强调。

走进当地一家较为有名的牛肉面馆，正值饭点屋内座无虚席，进门就是收银台，站着一位打扮精神的老板娘，招待着收银台前长长的队伍。收银台旁就是厨房，形成一条流水线。面馆主打牛肉面，所以准备了面票和牛肉票两种票，凭票换面换肉。老板娘一手按着厚厚的两本票，一手撕票，点一份面就撕一张面票，加一份肉就撕一张肉票。如果有客人点炒面或拌面，老板娘会单独跟厨房配菜的伙计说，那位穿什么颜色的先生点了一份炒面。客人只需到取餐窗口等炒面就行，不需要领票。

厨房是完全开放的，做拉面的师傅站在左后方，把拉好的拉面一份份分好，装碗里递给煮面的师傅，煮面的师傅再把面一份份分别放入一口大锅里煮，煮好的面再干捞盛入大碗中，递给最后装汤的师傅，这位装汤的师傅一手拿着大碗，一手抓一把葱末撒入碗中，再盛两瓢汤泼进碗里，我在一旁观看都替这位师傅担心，怕汤泼溅出来，烫到这位师傅的手，可这位师傅面不改色的又继续扣了几粒牛肉粒进碗中，最后再挖了两勺辣子入碗。一碗牛肉面就做好了，师傅单手拿碗，即不觉得沉，也不觉得烫，接过牛肉面的客人双手端碗，一会注意面汤有没有洒出，一会又要注意前方道路有没有遮挡，小心翼翼的端着面前行。单叫牛肉面只有几粒牛肉粒，如果想要吃牛肉片就要单点。这位切牛肉的女师傅也是一绝，拿出一大块煮熟冷却好的牛肉，放在砧板上，一手按住，另一手握一把三角形切刀，刀刃是圆角的两条边，娴熟的将那块肉一片一片的切下，抓几片放入小铁盘中。以前去吃兰州拉面的时候抱怨老板太抠，牛肉片太薄，但这就是兰州牛肉面的特色，牛肉片越薄越体现了切肉师傅的刀上功夫。

红彤彤的辣子牛肉汤上飘着绿的白的碎葱花，另加的薄片牛肉盖在汤上，牛肉片除了牛肉原本的味道无其他调料味，放在这一碗油红的面中正好解腻。当然这一碗的主角是拉面，一口唆不断的拉面顺滑入口中，嚼起来筋斗而柔软，只是红油容易粘嘴，要费不少的纸巾。想起电视剧里的人吃面，从不擦嘴，唆完面再喝完汤，手往嘴上一抹便走了。我想我是做不到的。

三：兰州黄河

在这黄河第一城中有一座黄河第一桥，是清朝修建的铁桥，属于文物级别的建筑。出了面馆，坐公交前往。每一站停靠，坐在驾驶席上的司机都要督促乘客佩戴口罩，司机要确保所有的乘客都带上口罩后才肯开车。有些乘客说先付钱等下开车就戴，怕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司机却说钱不钱的无所谓，你先把口罩带上，安全最重要。司机还会提醒爱心座的乘客给老人让座，这真是一位热心肠的公交车司机。

透过车窗往外看，兰州城区建设并无什么特别的，我把兰州的照片往家群里发，家人说这不就是南昌嘛。街边小商店接二连三地出现兰州老酸奶，我已不记得自己是在第几个城市看见当地老酸奶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老酸奶一下就变成了传统小吃，咱们要不要去申个遗什么的。

公交车从一座黄河大桥驶过，是一座现代桥梁，据说兰州有十几座黄河大桥，随着城市发展还会有更多的大桥修建。兰州段的黄河并不宽，潮起潮落河面宽度约在200-300米左右。初见黄河还有点失望，河面的宽度就像自己家乡涨水季的修河一样。也许大江大水就是这样吧，你以为等待你的是它的波澜壮阔，可它却给了你最普通的景色。但这只不过是盲人摸象，看到的只是它的一段，它的一面，黄河全长五千多公里，如果你就这样否定了它，你将错过整个中华史的魅力。

下车步行不远便来到了这座古董级别的黄河铁桥，铁桥两岸刻有石碑，一边刻建桥志，一边刻“黄河第一桥”五个大字。为纪念孙中山先生这座铁桥被改名“中山桥”。这座铁桥是光绪年间与德国商人签订合同修建，当时建桥的钢铁，混凝土都是外国采购，再加上沿途运费，使清政府花了不少的白银。1954年政府对铁桥进行修缮与加固，大大的提升了桥体的载重能力。今天这座桥两岸加了路障，成了国家文物，只供游客步行观光。今天中国在黄河上已经修建了很多大桥，中国也有很多座中山桥，但“黄河第一桥”只有这么一座，看看河面上的那些一座座的铁桥，百年荣辱兴衰也不过于此。

我站在黄河南岸的沙滩上上，抓沙，捡石，踩水，感受着，体会着这条母亲河。静静地看着黄河水拍打着岸边，黄河水近岸的地方是混黄的，中间是混绿色，河中央有游客租的快艇奔驰而过，这些游客也算是在黄河里飙过游艇的人了，黄河北岸是一座依山而建的观光公园，供游客登上去眺望黄河，黄河的南岸是一片沙石滩，亲子，情侣，游客在此游玩，挖沙，扔石，放风筝，就算在岸边走一走也是非常的爽心。

当年西夏兵驻兰州，隔着黄河先与北宋，后与金朝对峙，两军常有军事往来，多少尸骨沉于河底，黄河两岸的气氛应是十分紧张。但今天黄河两岸只有游客的嬉戏打闹，沿河道路汽车络绎不绝。王朝更替，江川不改，诸位共勉。

四：清真寺与美食街

谈起兰州牛肉面，除了牛肉和面还有一个突出的特点——戴白帽子拉面的男子和包头巾端碗切菜的女子。这就是回民，兰州是回民的一个聚集地，市内修建了不少的清真寺。从中山桥南端可步行至最近的一个清真寺。沿黄河向西步行，有一处雕塑叫“西游记雕塑”，展示着师徒四人的赶路的场景，玄奘确实来过兰州，但《西游记》这本书却未曾提过兰州，这样的雕塑不知可否。

在雕塑的路口向南步行到一个十字路口，高架桥交会的下方，有一个大型工地，四周被隔板遮挡，在这些隔板围墙的中心有一个白墙圆顶，旁边竖着两座细长的圆顶尖塔，每个圆顶都竖着一根金属的月牙顶尖，这样的尖塔一共四座，这是兰州最大的清真寺——兰州西关清真大寺。西关清真大寺被工地围绕得水泄不通，嘈杂的工地声不绝于耳，兰州再一次浇灭了我的矫情，此情此景的“最美清真寺”直叫人不得清静，待日后工地竣工，交通更加方便时再来欣赏它的“清”。

清真寺虽然有“清”这个字，但却并不清静。兰州另一座有名的清真寺“兰州南关清真大寺”在一条美食街上，这条美食街干脆就叫“南关民族风味一条街”，是一座琉璃飞瓦的寺庙建筑，密集繁琐的装饰图案，石柱斗拱，整体琉璃绿，配合着红色的屋檐，比任何一座古寺庙更像古寺，在顶端竖有清真寺标志性的月牙尖，寺庙的二楼挂着一块三语牌匾，中间八个大字表明建筑的身份，在清真寺的外围有一个铁栏杆，栏杆大门上有拱形的金属繁体字，比牌匾上多了一个“市”。铁栏杆外左边散乱停着几辆电动车，右边一辆面包车的尾部对着你。这算是入乡随俗的清真寺吗？

南关民族风味一条街和西边的正宁路形成了两条平行的美食街，两条街相隔不远，美食街下午五点才开市，我来的尚早未到开市的点，就步行去了正宁路。正宁路更狭窄，两边的商店更密集，更有市井街巷的感觉，由于还没到时间点，街上依然看不到半点美食街的景象。街边一家网红奶茶店正好打发时间，我排队点奶茶的时候有四个女学生刚下课在那点奶茶，四个人一边商量一边点，点的头头是道。哪个年轻人不爱奶茶呢?

奶茶店装修成工业风，一个空间隔成两层，沙发、躺椅、吧台，年轻人爱这样的装修风格，情侣，朋友，学生都在这享受着下午的奶茶时分，大家拿出手机一起玩着游戏，或者刷着有的没的新闻，学生们在这一边喝着奶茶一边写着课后作业，一起写作业的时光是学生时代的美好回忆，作业写完了还可以一起玩游戏。就算是独自一个人也可以找一个偏僻的角落自己独自待着，享受自己的时光。

成功地在这待到了晚市的时间，走出奶茶店的那一刻仿佛来到了另一条街巷，刚才还人烟稀少空旷的街道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餐车给占领了，两边街道从头到尾一家挨着一家的摆放着餐车，餐车后面是密集的用餐桌椅，一下子就变得拥挤起来。

一条街的路边摊确实能成为特色，但是所卖的东西却没什么特色，在这条街吃东西的气氛胜过于吃什么。逛遍整条街你会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整条街都在卖“老马家的牛奶鸡蛋醪糟”，在食物的橱窗上有营业许可卡片，记录着每个贩卖小吃人员的名字，这些老马家的人确实都信“马”，所以一条街卖醪糟的叫老马也没什么问题。这是一个很典型的网红裙带现象，有一家牛奶鸡蛋醪糟上了知名美食纪录片，红了之后，全街卖醪糟的摊位都要分一分红利，最后就形成了老马一条街，但却找不到那个“真的”老马。拿着手上这杯不知哪家老马家的牛奶鸡蛋醪糟，喝一口还不如刚才那杯奶茶。

从正宁路又回到了南关民族风味一条街，这里同样也是街头排到街尾的餐车，同样一条街的“老马家的牛奶鸡蛋醪糟”，那座清真寺周围又更热闹了。这条美食街依然是吃个气氛，正宁路有什么，这条街同样有什么，但街中有一家店的吃法非常的有趣，一群人或多或少围坐在一个大黑铁饼板周围，铁饼中间堆放着食物，每个人面前都放着调味料，大家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向中间伸筷子，夹起食物蘸点自己的调味料放入口中。这个吃法叫做“炒拨拉”，吃起来相当的热闹有趣，正宗的西北味，中间的食物都是羊肉羊杂碎加剁碎的馍，虽然吃起来跟一锅乱炒没什么区别，但三五好友在这喧闹的街道上，拿着筷子一起对着一个铁盘里的“乱七八糟”又拨又拉地吃着，喝着，聊着，渡过一段黄昏的闲暇，这也就是美食街的乐趣吧。

黄河水向东流，流过了一代又一代。这片西北黄土地不屑你的矫情。

撰文：彬孺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