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甘大环线7日自驾游 穿越千年历史的回味

临行前，我问朋友甲，旅行的意义为何？朋友甲给我讲述了他在黄石公园看瘴气的故事，若非亲身体验，只从网上无法真实感受。

我们乘坐的飞机加速起飞与降落都比往常的乘坐体验更猛烈些，我断定这是个刚当主驾驶不久的飞行员，和开车一个道理，老司机的启停都更丝滑。商务舱后两个正襟危坐的飞行员验证了我的推测。朋友甲说这应当是他晋升机长前的考核。

飞机驶近兰州上空，我看到贫瘠的山上突兀地立着几撮树林，像秃子的头顶移植的几根头发，呆板而傻帽。在兰州第一餐吃了牛肉面。来之前已有朋友向我科普，所谓“兰州牛肉拉面”都是青海人经营的，兰州的面就叫“兰州牛肉面”，而且下午三点后就不再营业。带我们去餐厅的当地司机再次向我们宣传兰州的一碗面、一条河、一本书。这哥们一心想把自己一辆14年的SUV租给我们，为此还恭维起了东北人，说东北人和西北人一样豪爽。无奈车龄太长，轮胎磨损也严重，朋友甲不是为恭维买单的人。嗯，我也不是。

从兰州驶往西宁，200多公里，高速路只有两车道，但车辆很多。两侧的山极贫瘠，除了矿应当是再给不了当地人什么给养。这种没有植被的石头山用我家乡话讲叫“砬子”，但比砬子更甚，这与我从小生活的长白山余脉风光截然不同，或许这样恶劣的自然环境会让西北人较之东北人更为刚毅。朋友乙播放着他手机里的老古董音乐，周杰伦、潘玮柏、罗志祥们正把时间拉回到中学时代，窗外的风景告诉我们此刻正置身一个完全陌生的空间，至此我们走在一个与人生道路完全不搭边的“歧路”上。手机里传来我妈的信息，让我注意安全，放下凡尘琐事，尽享自然。与这亿万年前形成的浩荡景观一比，一个人的悲欢是多么微不足道。因为驶向高原，我们一路体验的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既有风雨也有晴。

这一路是欢畅的，缘于这是个新鲜的开始。我纵情于与西北的初见，好似第一次相拥嗅到她的体味。如同人一样，每个城市都有它自己的气味。我喜欢开始，讨厌结束。我恐惧结束，但不妨碍我沉浸在开始。我穿着最艳的衣服，开着最黄的玩笑，西北不是我人生的路，此刻也不是往常的我。

车子驶往日月山，海拔升至3000米以上，我们所到的日月山口，海拔3520米。空气清冽，日光纯粹，在舒适的体感温度下不觉日光的灼伤。我看了一眼手机，空气污染指数只有十几，如果不是远处的风车和蜿蜒的公路，我会忘了现代文明，只记起《天龙八部》中阿朱与萧峰约定塞外骑马放牧的憧憬。若有这番美人美景，中原的名利又算得了什么呢。“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我若有这城与国，定摔得稀碎，博卿一笑。可惜我没有，所以这牛逼吹得嘹亮。

日月山分割了季风与非季风气候，区分了农耕与游牧文明，沟通了大唐与吐蕃。文成公主的日月宝镜在此碎成两半，一半映着落日，一半映着月光。现如今变成了左右两个亭子，中间夹着售票亭，写着门票50。遥遥地望一眼也就罢了，毕竟美好都在想象的诗意中。

向青海湖驶去。窗前是不甚茂盛的草原，头顶湛蓝天空如洗，挂着一片片大朵闲云，天地交汇处是青黄相间的山峦。青海湖很大，从我们看见青海湖款款走来到二郎剑景区，应该有1小时车程。当然交通不是很顺畅。青海一个重要的经济作物是油菜，我们正赶上油菜花盛开的时节，当油菜花的嫩黄与青海湖的碧蓝同时映入眼底时，一片美不胜收。

除了一个偌大的停车场，二郎剑景区人工开发得并不多。青海湖畔除了经幡和转经筒透露着藏传佛教的宗教色彩，网红打卡拍摄小道具流露着低级的商业气息外倒还淳朴自然。一眼望去，真分不清是湖还是海。若是像北京人一样管个水泡子也叫海的话，那这就是太平洋。

一望无际的青海湖，从摄影角度来说是很难拍的。她美在让人心胸辽阔，美在心旷神怡。她像是温柔乡，散发着让人宁静地、舒适地、沉醉地沉浸其中的诱惑。单纯凝固一瞬画面，难以展现她的情趣。

于是我们也俗气的在网红小道具上打卡发圈。审美没有高下之分，只有情趣范围的大小，我属于上午看歌剧下午看小剧场二人转的人。朋友乙亲口品尝了青海湖的味道，对于他这种多感官体验的行径，我是赞赏的。

从青海湖驶向网红景点“天空之境”——茶卡盐湖。果然是旅游旺季，我们在109国道上一动不动地堵了半个多小时。我在国道上徒步走了一公里，氧气稀薄的确感觉很累。路途中我们沿着盘山公路爬上了橡皮山，最高点海拔3817米。漫山遍野都是羊，没有一万也得有八千，一个个小白点像寄生虫一样依附在橡皮山身上，看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美感全无。下了橡皮山，驶入柴达木盆地。如果说趵突泉是语文课本种草的景点，那地理课本就是柴达木盆地的宣传广告。高原上天气多变，在橡皮山时温度降到十度又下起了小雨，到了柴达木盆地就雨霁日出。太阳努力撕破厚厚云层，在我们身后画出彩虹，在我们眼前投下在公路两旁半人高的草丛间隙中散射的耶稣光。那草梢好似逆光的娉婷少女的秀发，笼罩着一层金色的轮廓光。那一幕，我认为是近3000公里的公路上最美的画面。

茶卡盐湖是在青藏高原形成时海水滞留在低洼地带而形成的咸水湖。据景区人员介绍，茶卡盐湖的盐够全国人民吃70年。走进景区就置身一片白茫茫的盐的世界，非常刺眼。

湖里的盐结晶析出，形成了厚厚的盐面，踩在上面行走是不成问题的，像东北冬天的冰面。盐面上是十多厘米高的湖水，根据简单的物理知识可知，这层湖水是盐饱和状态的，手脚衣物粘上湖水就会带出一层盐。姑娘们还有大妈们穿着或远途带来的或景区门口租赁的红色纱衣，站在盐面上拍摄，盐面上的湖水会倒映出人与天空，于是就形成了网上著名的天空之境的画面。但是在这里我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没有photoshop是不会有“天空之境”的。盐面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盐溶洞，和冰窟窿一样，我想若是人掉进去了，那也和掉冰窟窿里差不太多吧，不同的是一个会让人成为冷鲜肉，一个成为腊肉。虽然没有红纱批身，我还是在盐湖上搔首弄姿了一阵子。

茶卡到大柴旦，近5个小时的车程。我在大柴旦第一次看到了雪山。大柴旦的翡翠湖也是盐湖，但湖会呈现出碧绿的颜色，是因为化工厂的污染物带进去了重金属，因而显色。

从大柴旦出发上315国道，一路领略雅丹地貌。那千万年风蚀的土丘，见证了人类文明的演进。它们应该看过非洲智人的迁徙，听过丝路上的驼铃，它们的沙下应该埋藏着商旅的尸骸，西域古国的遗迹。我们车轮碾过的尘土中，可曾有张骞踩过的足迹？当代游客的欢笑声、快门声中是否还能辨别出汉唐将士的班马嘶鸣？也许，沉默的雅丹都注意不到这区区几千年的盛衰；也许，对它们而言，在海底的时光都恍如昨日。“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追求名垂青史的帝王将相啊，追求不朽的人儿啊，都不过是这风沙，说散就散了。

沿着315国道开到水上雅丹，那是我那些天来最喜的一处风景。一望无际的湖泊中突出无数雅丹。雅丹的苍凉、碧波的温柔、水鸟的生机，我好像置身于放大版的狮子林。这样的比方是不恰当的，柔美与野性、苍凉与生机，那是阴阳的和谐，好似肃杀的秋天虽然百花凋零却也有硕果慰藉；好似“留得枯荷听雨声”的浪漫；好似一个男人对杜拉斯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这是沧海桑田后的余韵。

从水上雅丹，转道215国道，一路戈壁、一路荒漠、一路雅丹。215国道的雅丹比315国道上更密集、更壮观。我在路旁停车，和朋友乙爬上一座雅丹的峰顶，眺望四周。那里有脱离地球的静谧，只有间或驶过的汽车、偶尔风吹耳廓的声响提醒着我时间还在流逝。周遭一片晴寂。我大喊了一声，却感觉不到扰动一丝空气。文化在这里都是无力的，我像个动物，选择在土丘上撒一泡尿，留下我的气息。全程400多公里，我们又从215国道返回大柴旦。

从大柴旦一路奔向敦煌，途径阿克塞石油小镇、阳关。阿克塞石油小镇是个废弃的小县城，一片断壁残垣，成了一个比较朋克的拍摄地，聚集了全国各地的姑娘们。姑娘们的打扮也比较雷同，牛仔短裤配短靴，除了白皙玉竹般的大腿，乏善可陈。

到了阳关，一开车门，伏天的蒸桑拿之感将我包围，车里的防晒霜、矿泉水等瓶子也被大气压瘪，我意识到已经下了高原，到达甘肃境内，正式告别了风光旖旎又苍凉的青海。旅途中我第一次产生了离愁别绪，面对着“西出阳关无故人”的阳关，倒也情景交融。古时，阳关与玉门关坐落在敦煌郡的西南与西北，距敦煌七八十公里的距离。商旅将士通往西域，从敦煌始，要么北上玉门关、要么南下阳关，这两个关口便是国门。现如今阳关只剩下一个烽燧的遗址，但在遗址旁，人们修建了一个阳关博物院，复原了当年阳关的模样。我在阳关花了60元办了一个汉代关照，由竹简制成，外面一个印着白虎的小袋子，凭借这个关照，通行西域十七国畅通无阻。若是办理唐朝时的关照，则是纸质的，精美有余，但分不清古今。我想到《西游记》中唐僧随身携带的通关文牒，每到一国，亮出文牒，当地的国王无不发出“圣僧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的”的敬仰，让我暢往汉唐时中国的荣耀。想到如今习近平总书记重提“一带一路”，这是中国文明的复兴也是中华民族的历史自觉。

来到敦煌，已是当日晚上，但在当地时间，则是傍晚。我们选了市中心的一家餐厅。因为是旅游旺季，就餐人数很多，服务员小妹告诉朋友甲已经没有供三人就餐的餐桌，如果就餐的话要在一张大圆桌上。我瞥见了清纯可爱的服务员小妹，秀色可餐，生怕朋友甲说“那算了，我们换一家”。正欲上前表示可以时，朋友甲说了“可以”，我和朋友乙默契地相视一笑。服务员小妹彬彬有礼，气质与服务员截然不同，经朋友乙询问，得知是暑期在餐馆打工的大学生。服务员小妹有礼貌地为我们倒茶，我和朋友乙也满心期待地等着小妹为我们上菜。可令我们失望的是，接下来上菜的不是此小妹。我对朋友乙说“看来，这小老妹儿是专门负责沏茶倒水的。”于是我和朋友乙不约而同地望了一眼那硕大的茶壶——西北人喝茶都这么豪爽——互相点了一下头，“干”。我俩决定喝光那壶已被泡得索然无味的铁观音。终于把茶喝得见了底，岂料另一个服务员小妹顺手给我们换了一壶新茶。我和朋友乙的心思全在小妹身上，食不知味。最后我将小妹招唤过来，邀请她给我们当一天导游，被小妹以明媚的笑容拒绝了，又和我聊了几句后，小妹微微一鞠躬作为告别。当然我也赞美了她的美。这小妹有多漂亮呢，现在我已回想不出她的容貌了，只记得她涂着淡淡的粉底便不再加以冗饰，大大的眼睛，甜甜的笑容，清新脱俗，更似江南姑娘，把她放在戴望舒那雨巷也不违和，少有服务性的礼貌，更多的是基于涵养流露出的亲和。反正我已记不得她的容貌了，她的美就随我意淫，也任君想象，毕竟美好与诗意都是想象中的世界。但因为遇见了她，敦煌不再是我脑海中漫天黄沙。

夜间，我们欣赏了大型情景剧《又见敦煌》。这个舞台剧前半段是沉浸、互动的模式，演员就在观众身边，淡化了观众与演员的空间隔离。后半段则是一个标准的舞台剧。因为故事的时间跨度很大，加之我也不甚了解这部分历史，所以没看出故事线，但震撼的声光电和3D舞台效果，将磅礴厚重的历史感，对辉煌文明与历史人物的情思、追忆、缅怀、向往、敬畏，古老沧桑而璀璨的敦煌文化对今人的抚慰之情烘托得很到位。剧也可以像诗词一样，用情绪连贯着一幅幅画面，至于画面外的故事，就让观众参与进来，和演员们一同完成吧。

整个旅行的高潮应该就是参观莫高窟了。我很喜欢莫高窟经营者的理念，为了让观众充分体验高峰的快感，做足了前戏。先是在一个观影厅里看他们制作的电影，介绍莫高窟的历史背景，介绍丝绸之路的历史背景。在这里我想宕开一笔，初中历史课本上讲丝绸之路过于敷衍，如此中国文明史上、世界文明史上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大冒险、大成就，笔墨如何浓重都不为过。我甚至认为中学生们可以不知道汉武帝的文治武功，但不得不为丝绸之路的筚路蓝缕和伟大成就而自豪。东起长安，西至罗马，横跨亚非欧，沟通了多少文明。戈壁、沙漠如今成了风景，但两千多年前，当狂风卷沙吞天蚀地时，渺小的驼队需要怎样的勇气、坚毅和智慧才能蹚出这条丝路，需要多少尸骸才能铺平这条丝路！《又见敦煌》中讲述张议潮将军收复沙洲后，派出十支队伍前往长安报信，十支队伍最终只有一人活着到达大明宫，可见丝路之凶险。世人称赞欧洲大航海的冒险精神，讹传中国发明的指南针却在西方得以善用，这等妄言就是历史虚无主义。欧洲大航海固然值得赞叹，但较之早它1500年的丝绸之路，加之二者一个是和平繁荣，一个是血腥掠夺，高下立判。我感觉很惭愧，若是不来敦煌，我竟不知有张议潮这样一位以一己之力复千里河山的民族英雄；我又感觉很遗憾，如今一千中国人里能知张议潮的又有几人？话说多了就成喷子了，点到为止。从观影厅出来又进观影厅，这个观影厅是一个球型穹顶的大屏幕，上下左右360度观影，感觉是坐在一个小飞船上看莫高窟。手足口舌都充分调动后，终于乘车一睹莫高窟。

我们一共参观了8个窟，窟内没有灯光，只有微弱日光，由导游用手电筒照亮精美壁画或佛像做讲解。对佛教文化以及绘画史知之甚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当游客散去，一人置身在幽暗的洞窟中，眼前是千百年前古人的笔触，穿越千年的对话之感将我吞没。看一眼便少一眼的莫高窟啊，若干年后壁画会失去色泽，若干年后莫高窟会被风沙掩埋，若干年后我们的后人只能从电子和纸质媒介观赏时，我们与古人就更远了一些。一边看窟还一边忙着生意的朋友乙出了莫高窟后说他看到墙壁上还有雍正年间的游客刻下的XX到此一游。想必那时这位看官与我们的心态一样吧，如今他也成了这窟里的历史。就像《又见敦煌》中说的，在我们走进敦煌的这一刻，我们就与敦煌一起成为了历史片段。朋友乙又一脸心痛地说“我忏悔，我刚刚没忍住，在洞里放了个屁。”好家伙，他的屁也与雍正年间的刀刻一样，成为了历史。

很多事情纵使万般留恋，也要面对 “无可奈何花落去”，就像生命、爱情，热闹过后还是要面对“漳浦宴馀清露寒”；也像这旅程，在开始的一瞬就知道再长也会有终点；又像我们去的月牙泉，看着它水位的变化，就知道终有一天成为传说。可是，纵使有人老珠黄的一天，还是要精致地淡扫蛾眉；纵使“一寸相思一寸灰”，还是要春心共花争发；纵使结局是人走茶凉，还是要“芳樽浅酌低歌”。“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也许艺术存在的意义之一，就是抚慰人心面对无常。我把你写进书里，就再也不会忘记你！然而那壁画也在慢慢黯淡，你的容貌也慢慢模糊。我可能终会忘了你的脸，但我记得与你有关的所有情节！

去张掖的路上，我不再歌唱，变得慵恹了。我恐惧结束，留恋开始。“世事无常还是未看透”，路途还未结束我已经缅怀开始的热烈。如果世界一如伊始该多美好，“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愿意裹足在这首诗的这第一句，愿一切“如初见，如初吻，如初夜，如太初”。

我们途径了瓜州，吃了不太甜的瓜；

我们途径了嘉峪关，站在关口遥望山海关。

我们在晚上6点45分抵达了七彩丹霞，用一个小时的时间打扰了这一亿年前形成的地貌。回到张掖市，吃了丰盛的一餐。张掖下起了小雨，格外宁静。翌日，返回兰州。

匆匆七日，穿越千年，旅行会延长生命体验。旅行何为？唯过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