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19-05-23 12:06

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一个人远行，在山水相逢的日子里，有一见倾心的欣喜，也有渐行渐远的叹息……

即使深入藏地，也很少有人去山南旅行，其实，山南才是西藏文脉的发源地。早在二千多年前，山南就有了藏地第一座宫殿雍布拉康，相比拉萨的布达拉宫，整整早了八百年。文成公主初来西藏时曾把这里当做夏宫，在松赞干布时期更是名闻遐迩，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圣地，如今，这座始建于公元前的古老建筑依然伫立在山南扎西次日山的山顶。

听人家说，山南措美县哲古镇藏着一块风水宝地，自然要去一探究竟。清晨，灰蒙蒙的天空飘着细雨，我独自驾车直奔哲古，即使身处夏天，高原依旧寒风侵肌。翻过海拔4890米的鲁古拉山垭口，眼前豁然开阔，一片广袤的草原跃入眼帘，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哲古大草原。午后，云雾渐渐消散，阳光开始肆虐，举目远眺，巍峨的雅拉香布雪山显出了清晰的轮廓，背衬蓝天，愈发熠熠夺目。离公路不远处，成群的牛羊正在悠闲地啃着青草，时不时还会羞涩地瞅一瞅我，像见到陌生人的孩子。哲古措映着天光，犹如一面锃亮的镜子，水鸟时而腾空展翅，时而潜入水里，伴着野鸭在一旁嬉戏，盈盈湖水充满了生机。几头俊俏的野驴在湖边踱着步，这些高原精灵保持着原始的野性。它们是这里真正的主人，世世代代守候着这片高原净地。

哲古草原的绿色是短暂的，青草从萌生到枯萎，仅仅只有几个月。正是时间的流转和四季的更迭成全了世间万象的变幻，想象那种与时空相约的冷暖更替，与生命为伴的生死轮回，无不感慨大自然的神奇和伟岸，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大自然缔造了太多的可能，与普罗众生而言，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上天给予我们的最好馈赠。

车出浪卡子县城，公路在绵延的雪山和长满苔藓的乱石间蜿蜒伸展。隐约感到车窗外一阵袭人的凉意，拐过一个弯道，一片白茫茫的冰山跃然在眼前，正是卡若拉冰川。它紧临公路，如此亲和，仿佛要将所有的路人拦下来做客。卡若拉冰川像一座硕大无比的白色雕塑，晶莹剔透且气势磅礴。埋在深处的冰并非白色，而是泛着幽幽的蓝，这些冰已经在这里沉淀了数千年，可谓沧海桑田。伸手轻轻抚摸，似乎能感受到来自旷古的温度，它深邃，悠远，沉吟至今。

据说，当年电影《红河谷》曾在这里取景，为了电影效果竟然将冰川炸开了一条裂缝，细思极恐，令人唏嘘。如今，被冰川覆盖的山体正在逐年递减，冰雪消退后形成的沟壑清晰可见，融化的雪水沿着沟壑顺势而下，在山脚汇聚成一股股溪流，向山谷深处流去。我静静地站在那里，很久没有离去，一阵清冷的风扑面而来，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颤栗。也许，就在不远的将来，这里除了残存一片黝黑的山体，再也见不到卡若拉冰川的踪影。

我驾车沿盘山路前行，海拔愈走愈高，窗外的景色从高山草甸渐渐变成了褐色的土坡，见不到一点绿意。山坡上巨大的褶皱起起落落，亦如一道道笃定命运的掌纹。凭借这些年游走西藏的经验，翻过前面那座大垭口，定会有惊喜。果然，一抹蓝，一抹令人匪夷所思的蓝，刹那间映入眼帘，圣湖羊卓雍措到了。

羊卓雍措宛如静卧在群山间的美人，任你如何的惊叹，她始终不矜不盈，心若冰清。我默默地看着她，仿佛已被那抹蓝融化，甚至舍不得眨眼，生怕转眼间她就会消失不见。层层叠叠的群山匍匐在圣湖之上，羊卓雍措更显妩媚与精致。云在天上游动，时而阴凉、时而暖阳，随着光阴的变化，湖水也变换起色彩来，忽深忽浅，忽浓忽淡，宛若仙境一般。她的身躯蜿蜒在群山中达上百公里，无论你在那个角度，都看不到她的全貌。大自然毫不吝啬将所有的怜爱都赐予了这位美人，即使是惊鸿一瞥，也难抵她摄人心魄的魅力。

几位年逾花甲的老者，面朝圣湖长跪不起，他们心中有佛，眼底有光，谦卑地凝视着远方。据说，透过羊卓雍措的湖水，能看见自己的前生和来世。此时此刻，他们一定笼罩在圣湖氤氲灵光下，浑身弥漫着幸福的气息。

在加查县城附近，有一处弥猴的聚居地。那天一早，一只小猴站在半山腰的崖壁上正四处张望，莫不是猴哨兵？我拿出几块饼干抛在路边，向它招手示意，那家伙似乎不太领情。一只成年猕猴探出头来，没过多久就蹑手蹑脚地窜到了公路上，迅速抓起饼干，扭头又跑回了山崖上，这家伙老谋深算，莫不是猴王？一会儿功夫，它领着一群猴子再次下山，看似举家携眷来享用早餐，这排场非同一般。

见有猕猴，几辆路过的车也停在路旁，人们一边取出食物抛向猴群，一边举起手机拍个不停。那只猴王见状不太乐意，索性耍起猴威来。先是吹胡子瞪眼，尔后又呲牙裂嘴发出“哧哧哧”的喝斥声，莫非这家伙真看出来我们是在“耍猴”玩？猴群中有一只小猴没了左臂，它身形瘦弱，无力与别的猴子争抢食物，只好无奈地捡拾地上的残食。它不时环顾左右，小心翼翼地将饼干塞进嘴里。也许是遭受过太多的不幸，对周围的一切都心存芥蒂，它身心凋零，怯生生的样子着实招人怜悯。活着不易，即使苟延残喘，也要活下去。

去江孜的路上，迎面走来一支巡游的队伍。他们身着崭新的藏袍，举着鲜艳的锦旗，一路哼着悠扬的藏歌。队伍中不乏年迈的老者、怀抱婴儿的妇人和不谙世事的孩童。几位身强体壮的汉子抬着一尊用青稞穗扎成的丰收塔，塔上系着洁白的哈达。走在最前面的年轻人，双手捧一面嵌着经文的镜框，嘴里念念有词。

带队的喇嘛和颜悦色，不停地与路人打着招呼。他告诉我，每到收获的季节，他们都要盛装巡游，祭祀庄稼，祭祀天地，感谢上苍赐予他们五谷丰登，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在当地这个节日叫“望果节”。我急匆匆地跟上了巡游队伍，几位年轻人停下脚步，摆着姿势让我拍照。他们说，望果节喻意着收获，节日会持续三天，除了白天转田转地、走亲戚、逛林卡，晚上大家还要一起聚餐，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彻夜不眠。过了望果节，忙碌的秋收秋种就开始了。

有人说，人类只是被大自然赐予了一段时光，并以生命的形式存在，享受着大自然无尽的恩惠。所以，人不可以背离土地，不可以遮蔽天空，更不能忤逆自然之道。望果节或许是对这条“天理”最好的诠释。

在山南，常常会看见在一些高耸的崖壁上画着白色的梯子，乍一看略感突兀，仔细品味，像似一幅抽象的岩画。在藏区，相传天有十三层，由一条天梯连接天上和人间，人死后可以通过白色的梯子通往天堂。于是，每当有亲人离世，家里人便会在崖壁上画上天梯。

面对死亡，人们赋予了丰富的想象，爬着梯子去寻找生命最终的归宿，寻找灵魂永久栖息的地方，亦然舒坦、惬意，甚至还有些浪漫。俗话说：生有时，死有时，笑有时，哭有时，欢乐有时，悲恸有时。一天一年一辈子，昨日还是满径花香，今日已被世风吹散了芬芳，我们的生命似乎仅仅只是花开花落，匆匆而过。

余华在《活着》的自序中写道：我决定写下一篇这样的小说，就是这篇《活着》，写人对苦难的承受能力，对世界的乐观态度。写作过程让我明白，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

山一程，水一程，我们就这样在生命旅程中不停地挥别昨天。人生苦短，世事如烟。一场轮回的时间，能遇见一场烟火表演，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即使结局是烟花熄灭，但终究在天空中绽放了笑脸。

或许，生死轮回既是缘分，也是因果。这一刻，我只想虔诚地活着，任由花开花落。

本篇文章来自2018下半年无人区穿越队员——老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