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默拉皮火山回到市区,已过了正午时分,热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都是热烘烘的。虽然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茉莉香气,却仍然让人感到窒息。穿过狭窄的街道,拐进一条宽阔的林荫大道,路的尽头,便是日惹苏丹王宫(Keraton Yogyakarta),这座仍在运作的古老宫殿,像一位沉默的君主,静静注视着城市的变迁。
王宫建于1755年,正是乾隆年间,史称“康乾盛世”时期,这时的马塔兰王国分裂,日惹苏丹国在荷兰殖民者的扶持下成立。第一任苏丹哈孟古·布沃诺一世亲自设计了这座宫殿,其布局遵循爪哇传统宇宙观:王宫象征宇宙中心,北面的梅拉皮火山代表神圣力量,而南面的印度洋则象征混沌与平衡。印尼独立后政府允许原王族一家继续住在宫内,宫中所用仆人仍着古时服装
王宫的正门并不张扬,灰白色的砖墙配以红色屋檐,低调而庄重。入口处的警卫亭站着身穿传统制服的守卫,他们腰佩克里斯短剑,神情肃穆,仿佛时光在此停滞。穿过接见厅,眼前的高台曾是苏丹加冕之地。这座露天平台以柚木搭建,柱上雕刻着精细的帕鲁鲁纹样,象征着王权的永恒。站在这里,仿佛能听见几个世纪前,万民朝拜的呼声。
王宫的核心是苏丹的私人居所。这里的建筑融合了爪哇传统与欧洲风格,开放式凉亭的曲线屋顶与荷兰殖民时期的拱廊并存。最引人注目的是黄金亭,其鎏金装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曾是苏丹接见使臣的场所。如今,游客只能隔着栏杆远望,但那些繁复的木雕、彩绘的梁柱,仍能让人想象昔日宫廷的奢华。
王宫不仅是建筑,更是一部活历史。1946年,日惹成为印尼独立战争时期的临时首都,苏丹哈孟古·布沃诺九世甚至亲自参与抗战,使王宫成为民族主义的象征。如今,宫内仍保留着独立战争时期的照片与文件,那些泛黄的影像里,苏丹身着军装,与士兵们站在一起——王权与现代国家的交织,在此清晰可见。
离开王宫,向东步行约二十分钟,来到塔曼·萨里水宫——这座18世纪的皇家浴场遗址,曾是苏丹的避暑行宫,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在烈日下沉默。
水宫建于1758-1765年,由葡萄牙建筑师参与设计,因此风格迥异于传统爪哇建筑。它最初是一个庞大的复合体,包括浴池、花园、地下隧道甚至一座小型清真寺,可惜大部分毁于1867年的地震和殖民时期的忽视。
穿过低矮的拱门,便进入浴池区。这里曾是苏丹与妃嫔沐浴的地方,中央的主池呈十字形,四角各有一座小亭子,据说是供妃嫔们休憩所用。池水荡漾,池底的蓝色瓷砖仍依稀可辨,阳光下泛着幽光。 最神秘的是地下隧道,传说苏丹曾借此秘密出行。隧道入口隐蔽,需弯腰才能进入,内部潮湿阴暗,墙壁上的砖石已有裂痕。我打开手机照明,微弱的光线下,仿佛能看见几个世纪前,苏丹的身影匆匆掠过。
水宫的衰落,某种程度上也象征着爪哇王权的势微。19世纪后,荷兰殖民者削弱苏丹权力,水宫逐渐荒废,甚至一度沦为贫民窟。直到20世纪末,印尼政府才开始修复部分建筑,但许多结构已无法复原。
如今,水宫的某些角落被当地居民占用,晾晒的衣服挂在古墙上,孩童在废墟间奔跑嬉戏。这种“活着的废墟”状态,反而让水宫多了一层生命力——它不再是仅供观赏的遗迹,而是与当代生活交织的历史空间。
站在水宫的高处,远眺日惹城景,王宫的尖顶在夕阳中若隐若现。这两座建筑,一个仍在运转,一个已成废墟,却共同诉说着爪哇历史的复杂脉络——王权的辉煌、殖民的伤痕、民族的抗争,以及时间无情的冲刷。 或许,真正的历史不在砖石之中,而在人们的记忆里,代代相传,永不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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