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法：人文
发表于 2024-02-27 10:24
水乡古镇，有乍见之欢, 尽在“小桥流水人家”,若恒河沙数, 不一而足于江南, 然经多见广后, 皆以为相去无几也, 殊不知本虽同, 却末相异, 而末异者, 不外乎文物、古宅、胜迹、遗址、传说、玉食等诸元素，且“良有以也。”
甪直古镇自是“物性各自得”, 领异标新于江南之同侪, 亦源远而流长, 可追溯至秦王嬴政廿六年(公元前221年)也。其栖峙太湖平原, 犹一爿望镇, 滋养以一方水土, 物殷俗阜, 且“丰肌秀骨净娟娟”。自秦、汉以降, “惯看秋月春风”, 傲然之情迸涌四溢矣!
吾心血来潮, 邀友之如甪直, 换乘地铁在前, 切换公交于后, 故一路仆仆风尘也。所幸天朗气清, 且相谈甚欢，不经意间, 已历一个半时辰矣, 于午时才抵甪直, 斯时“清阳曜灵,和风容与”, 恰葵卯年畅月晦也。
甪直先名以“甫里”，因"甫里塘"流淌于镇西, 借塘名径直以称镇, 所在皆是也, 而镇东拥直港，通向六处，且流水状若"甪"字，是以易名"甪直", 理之当然也。
甪直滋萌于春秋，延绵于两汉，蕃昌于魏晋，勃发于明清, 是以其邈远, 比之姑苏自不遑多让，历史积淀之厚, 实罕见于江南也。梁天监年间, 以“甫里”称之, 到朱明遂成“郡东乡镇之首”，至满清才易名“甪直”。
甪直古镇广近千六百亩, 江南水乡之模样-“人家尽枕河”，“水港小桥多”，恰著闻以水多、桥多、巷多、古宅多、名人多于遐迩, 而塑壁罗汉于保圣寺尤声名远扬, 终令之“天下谁人不识君”。恃赖以河道, 引绳棋布于镇内, 而镇环以水, 又抱以水, 遂饮誉以“五湖(澄湖、万千湖、金鸡湖、独墅湖、阳澄湖)之汀”及“六泽(吴凇江、清水江、南塘江、界浦江、东塘江、大直江)之冲”，“古之人不余欺也！”
甪直聚水为镇，自是沿水而筑，桥携窄弄, 亦接深巷, 还连长街, 又间以长廊, 其间均参差以商贾百号, 栉比以人家万户: 或傍河流而眠, 或居巷弄而居, 黛瓦粉墙, 云窗霞户, 青砖翘脊, “斑驳疏影醉马墙,摇叶婆娑诉过往。”
“甫里繁华照市明”。甪直素来浸明浸昌, 懋迁有无于布帛菽粟。彼时之甪直，以河道为其经纬, 街市为其脉络, “商贾辐辏，百货骈阗”。往来舟楫, “桨声幽轧满中流”; 市肆林立，“飞甍各鳞次”，“市列珠玑,户盈罗绮”。
米市曾乃甪直商业之主营, 遐迩闻名, 归功于其“力勤地利繁”也。晨曦微露, 镇上码头云集以米船, 鹄俟卸货于驳岸; 米行嘱人或俾入廒房以存放, 或径上铺柜以开市。日复一日, 日进斗金, 遂造就甪直繁华经年矣!
甪直蕃昌经年, 或与甪端有关。甪端乃神兽, 专司巡查于诸夏。相传, 其路径甪直, 见兹地风水甚佳, 遂久居而不去, 以致甪直远兵革､去灾荒，“温衣饱食, 藏新食陈”, 旷日积晷, 富庶一方, 故甪端石雕置于镇口, 奉之为神明镇标也。
肆览甪直，旨在古桥。河流与津桥, 自古焦孟不离, 珠辉玉映，甪直自概莫能外，盖镇内河道逶迤逾十里，“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七十二半桥”，分属宋、元、明、清诸朝，于日迈月征下，朝暮轮回间，仅存古桥四十有一，然则虽是，“水乡桥都”之誉, 甪直自“恃其中有所以当之而不愧也。”
桥筑以石, 又形态各异: 或拱、或平, 状呈单孔或多孔, 或成双、或比邻、或垂直, 尤其两桥垂直-“三步二桥”,竟不下八处, 而轨物范世者,三元桥与万安桥也。
三元桥跨河于西、东，其东堍与北侧万安桥之南堍衔接，遽呈直角状，玉成中市街一对“三步两桥”, 又前者原为明代(万历年间, 重筑于清咸丰十年)之物，后者为清朝(乾隆年间)之作，皆属花岗石砌梁式平桥也。
游趾甪直, 意于古宅。 明、清风情氤氲于镇内, 漫卷林林总总之宅院､街衢､弄巷，而高门大屋，皆远逾百年，自是源远流长，诸如萧宅、赵宅、沈宅等，品相不凡，令人凝瞩不转，实属殊尤之选也。
百年华宅，无不门楣高高于外, 庭院深深于内, 画栋雕梁间, 尽见当年之显达和尊贵。而"日月其迈，岁律更新", 其间人非物是, 却慭遗百年迹印, 任后人凭吊与唏嘘.
萧宅坐落中市上塘街, 即和丰桥(中美桥)之南约九丈，洋溢以清末情韵，且保存完整。其广近两亩, 外观黑白相间，似水墨画面, 素韵尽见于纯粹。原属清武举人杨姓所筑，后转售予里中望族萧冰黎(1881-1946)，是以易名萧宅。
沈家系当地望族, 不啻“富埒陶白,赀巨程罗”,荣衔“沈半镇”之誉。百五十年(1873)前, 沈宽夫(1830-1892)自恃堆金积玉, 筑建一座大院-沈宅于西汇上塘街, 前后五进，分东、中、西三轴，硕大无朋于甪直。而甫里小学，远近驰名于当时，却系其孙沈柏寒(1884-1953)之手笔，旨在启智开化稚童，践行“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之目标也。
一座背东面西之宅于中市下塘街，二进规模, 占地仅一亩许, 筑于清道光年间, 金融界人士沈再先之老宅也。上世纪末(1998), 甪直镇衙擅自改沈宅为“王韬纪念馆”, 以纪念甪直籍“学贯中西第一人”、近代思想家王韬(1828-1897)。如此行事, 缘于王家祖宅或不复存在, 以及沈宅完整, 且王与沈原是莫逆之交也。
寻胜于古镇, 保圣寺不容失之交臂。保圣寺属“南朝四百八十寺”之列, 端然栖峙甪直, 已历千载, 宛若明月在其怀, 与之相得益彰, 彼此与有荣焉, 古今亦然也。保圣寺始建于梁天监二年(503), 属梁武帝萧衍之手笔。萧衍笃信佛, “信知佛法有天乐”, 且好筑寺, 深以为建寺供佛, 弥见心虔志诚也,
“江山留胜迹”。保圣寺于明成化年间，已荣列江南四大寺院之一，一时无两矣, 其“名满于天下”，寺内唐代“塑圣”杨惠之(713-741)杰作-塑壁山水、彩塑罗汉，自是功不可没, 而其六朝造像石、唐代青石经幢、北宋幡杆夹石、明代天王殿、清初铸铁大钟，乃至一株百多年枸杞树，三株逾千年银杏树, 宛若“俊采星驰”，次第添花于锦上，使人“幽怀感深长郁纡”。
而今, 保圣寺已不复为寺院, 却存留墓地两处: 陆龟蒙-唐朝诗人与叶圣陶(1894-1988)-当代教育家，又附设以叶圣陶纪念馆。
鲁望墓居寺西院, 今墓冢、清风亭、斗鸭池存焉。殊不知其址本为鲁望之私宅, 北宋时乃建甫里先生祠，且历代迭次修缮之，以纪念其文学及农学之贡献。而何日何以罗落保圣寺囊中, 竟查无实据于史籍也。
秉臣墓占寺一隅，亦不失其生前与寺之渊源。秉臣曾执教栖寄寺内之“县立五高”，一度与创办人之一沈柏寒为同僚。戊辰年(1988)葭月晦, 秉臣骨灰迁葬保圣寺内之墓地, 即“五高”旧址之北侧也, 又顺理成章, 遂辟“五高”校舍为叶圣陶纪念馆于步武之间也。
叶老之于甪直, 宛若当空之星斗, 晶莹而璀璨, 直追古时先贤及当代同侪。镇衙亦高明远识, 顺时而动, 于南市下塘街,以三开间店面, 筑秉臣《多收了三五斗》中之万盛米行, 再现民国年间江南米市之风情; 又于米行外白墙上，以连环画式, 将《多收了三五斗》广而告之。
其实, 万盛米行脱胎于万成恒米行。万成恒米行栖止南市河西岸, 咫尺镇南大门，当时首屈一指于吴东地区, 由镇上沈、范两家合营于民国初年, 相距万盛米行卅丈许也。
米行“前店后场”, 即店铺在前, “研桑心计于无垠”; 廒仓于后, “尽数收拾满仓箱”，且拥有专属码头，货舟鳞萃焉，以自由装卸谷米也。
古韵遗风, 伴以古桥净水, 始终萦绕甪直古镇, 使人置身其间, “触物兴怀言不尽”; 又感喟不置, “堪嗟人世，似梦里，驹过隙”。
2024.02.26.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