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记正文

发表于 2024-01-18 13:33

姑苏城, 自古民熙物阜, 粟红贯朽, 实乃富庶之都也, 是以“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堪比凡间之天堂, 且古今亦然, 而其重彩浓墨之处, 无外乎大唐香山居士之手笔-山塘河及七里山塘, 且彼此相倚为强, 相待而成,“近水远山皆有情”也。

姑苏城相去沪上两百里耳, 余数十年往来其间, 或公或私, 不知凡几, 而七里山塘之颜色, 只获其一回于戊子鼠年(2008), 仅止于其御碑亭之左近, 且属蜻蜓掠水, 未曾穷其尽也。

“水历阳台晴方好，岸芳橹迹藤苔老。”

时过十数载, 葵卯(2023)辜月之几望, 偷暇之如七里山塘于度假返沪前。所幸城中地铁六通四达, 故余可物尽其用, 遽趋赴七里山塘于立谈之间, 甚便捷也。

阊门在其东，属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虎丘于其西，系“吴中第一名胜”，而山塘街蛰伏其间，婉约逾七里，故衔以“七里山塘到虎丘”之誉,自大唐宝历朝以降，垂馨千祀，奕代流芳也。

大唐诗人乐天, 曾官居刺史于姑苏，因不便于舟行至“江左丘壑之表”- 虎丘，故而深厉浅揭, 疏浚成河于城之西北，以衔通京杭大运河, 畅行无碍于舟楫, 便利于往来虎丘, 遂名之以山塘；又就地取材, 堆泥土以成七里长堤-“白公堤”, 亦贯达虎丘, 且堤河相伴, 并行不悖也。

即里渐里，“堤下连樯堤上楼”, “酒舍旗亭次第开”。长堤,原本昂昂自若, 竟变身熙来攘往之街衢, 盖其介于阊门蕃盛与虎丘风物之间，实地利使然也, 而街衢傍河而筑，自是亦称山塘，且寖昌寖炽，终蔚为大观也。

日征月迈下，七里山塘亦不免跌宕于蚀化与兵戈, 始终“总把新桃换旧符”，是故以迄于今, 沿街之馆舍楼阁，强半染以晚清与民国之风情, 鳞萃于水畔，更不乏疏朗，且几落(纵向)几进(横向)，广圆甚巨也。

山塘河逶逶迤迤，津桥或平或拱、或单孔或三孔。沿岸人家，无不临水而居，前门临街-山塘街，后门枕河-山塘河，“水陆相邻，河街平行”，高低曲直，一幅“水港小桥多”之画卷也；而山塘街市井烟火尤盛，“居货山积，行云流水，列肆招牌，灿若云锦”之景象，所在多有也。

“念往昔、繁华竞逐。”姑苏自是历代朝廷之商贸重镇，一向“山海所产

之珍奇，外国所通之货贝，四方往来，千万里之商贾，骈肩辐辏”也, 而七里山塘亦因利乘便, 将顺其美, 遂成“承平光景风流地，灯火山塘旧酒楼”之景象矣!

“七里山塘,行到半塘三里半”, 可见半塘乃山塘街之等分线，向来界分街之东、西两段: 东段(阊门渡僧桥至半塘桥)廛肆鳞鳞, “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 西段(半塘桥至虎丘山)田园村舍, “人家多在藕花中, 枕水窗开面面风。”

“岁华已去多少,七里山塘犹在,唯老屋新篁。”

半塘所在，理应位野芳浜之入口东侧，而彩云桥今以为半塘桥, 实则不然也。

彩云桥年逾千祀, 跨越山塘河, 其两岸之桥堍各执一古桥: 南为广福桥, 北系半塘桥，且各跨支流于其上, 遂自呈一体, 恰“亦俗亦真，一体三宝”也。

惜乎！上世纪府衙小黠大痴, 欲剗旧谋新, 填没些许支流, 以为利交通、便民众, 殊不知恰阉割琳琅之风物, 断绝历史之传承矣! 广福、半塘两桥亦遂遭池鱼之殃, 前者化身立交桥和铁路桥, 硕大无朋, 断无玲珑绰约之姿; 后者“譬如云中鸟, 一去无踪迹”，惟路面微拱之蹊道, 于风中断断续续, 呻吟其前世之风光, 而彩云桥已非原身, 且鄙于不屑, 再不复当年之绰约也。

而今, 七里山塘却以广济路新民桥为界, 西段逾半里, 载以“繁华山塘”- 飞阁流丹下,游人项背相望; 东段逶迤近七里, 拥以“烟火山塘”- 市井烟火里， 土著各安生理。

今返沪在即, 不容信马由缰于七里山塘, 只得匆匆而过“繁华山塘”，径直趋履于“烟火山塘”欤。相比东段之精致与熙攘-“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 西段遽呈霄壤之别- “自甘落拓困尘埃”, 犹如文章内容粗劣, 令人不堪卒读也。

疾步百余步，河街相邻之老街，迤渐凌乱，乃呈沓杂，弥以潦倒与落魄之象, 于市井烟火里，又横溢以无端之鼓噪与尘嚣。 两边沿街强半两层屋舍，人蜗居于楼上, 安常守分; 店开张于楼下, 童叟无欺也。

沿街林立以玲珑店肆, 不一而足, 且纷纷不一。 布帛菽粟，油盐柴米, 自是怀囊于一干尺寸之地，以供原住民生存之必需；而烟杂行、鞋帽店、旧书坊、点心铺、发廊、酒肆乃至地摊等, 实属拾遗补缺于日常，尽原住民生活之便利也。

复前行数百武, “鱼盐满市井，布帛如云烟”, 宛若瞬间踏入古今亦然之市井烟火里：于“人家尽枕河”之老街, 摊主吆吆喝喝; 稚童嬉嬉闹闹; 老叟趔趔趄趄, 裙衩波波碌碌。旅人置身其间，或充耳以盎盂相击, 或入眼以骂俏打情, 又时而好奇尚异于街闾，时而斤斤计较于货价，时而大快朵颐于小吃也。

一街两端“大有径庭, 不近人情焉。” 苏州府衙有意为之，抑或囊中羞涩？恐前因居多, 或是亦因彼。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花檐”, 亦或曾是“雨涴壁泥行蜥蜴，风吟窗纸落蠨蛸。”如此云泥于街之西东, 旨在昭示两端本源自一脉, 盛衰相乘, 不止于水火兵虫, 而钟石变声，柴天改物，方以致“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祸患在须臾”也。

七里之山塘街，重名木渎之山塘街，前者栖止软红香土，后者伏居偏乡僻野，既为重名同侪，自分源远，木渎之山塘街，肇始于春秋时期，远逾“七里山塘”千年，且始终漫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之豪情也。

2024. 0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