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交口开始步行
下了公交,是连着六条路口的大转盘,照着司机师傅特别嘱咐,“钻铁路下通道的那条路”。路挺宽,两边的树也成荫了,远远地能望见渐渐低下去的路上架着铁路桥。路边,准确地说是路的南边(我下车是顺路就拐上这条路的,正好走在南侧),出现了一段花墙,红砖砌的,蛮高,快到我的肩膀了。想看看里面是啥,得凑近了向里探头。
里面是水,流动的,还有纵横的管道,红砖花墙很新,是压在老河道沿的上面的,为了方便行人,旧河沿上隔不远便盖一块或几块水泥板当作或宽或窄的桥,甚至成了个平场,北京不是也有一些河道直接盖起来,方便城市交通,如今又掀开当景儿的吗?随着盖板,花墙也修成一段段的围圈,应该是怕人掉下去吧。
这就是济水了,起码是济水之一,我此行济源最重要的目的地之一。百度百科写道:济水发源于河南省济源市王屋山上的太乙池。源水以地下河向东潜流七十余里,到济渎和龙潭地面涌出,形成珠(济渎)、龙(龙潭)两条河流向东……这是最普遍的解释,所以称济渎庙的龙池为济水东源,而龙潭为西源。至于“潜流七十余里”,古人是怎么看出来的?
更神奇的是,济水不止这一段潜流,百度百科继续说:后第二次潜流地下,穿越黄河而不浑,在荥阳再次神奇浮出地面,济水流经原阳时,南济三次伏行至山东定陶,与北济会合形成巨野泽,济水三隐三现,百折入海,神秘莫测。
望着花墙里的细流,想象一下,山东兖州是从沇州转化而来,而济南在济水之南……蒲松龄的《趵突泉赋》第一句就是“泺水之源,发自王屋,为济为荥,时见时伏”。《梦溪笔谈》中有“古说济水伏流地中,今历下凡发地皆流水,世传济水流过其下”之句,接着说东阿也是济水经过的地方,阿胶之能治“淤浊及逆上之疾”,“皆取济水性趋下清而重”。
然而这是实情,还是为了“响应”《禹贡》的记载:“导沇(yǎn)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邱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我觉得中科院贾绍凤研究员于2018年在科学网上发布的《大胆猜想:济源之济河与济南之济水被古人想象成一条河!》比较合情理。他认为:
古人把本不相干的两条河,黄河以西的泉集河济河和黄河以东由黄河渗水汇集而成的济水,因其“水清”的共同特性,而看成一条河,并认为黄河以西的济河跨越了黄河,故命名为济水。同时由此命名也可知,济源之济与济南之济从来都没有真正连起来过,而是靠想象的“跨越”黄河而人为连在一起的。
穿过焦柳铁路下的桥洞
焦柳线是双行线,所以下面公路通过的隧道挺长的,加上年头比较老,还真有点压迫感,倒是进出口的隧道壁上报警牌很新很醒目。出了隧道是一条笔直向西的公路,修得很是正规,双车道的主路,绿化带两边各一条非机动车道,道边还种了行道树。
路北有机器响,隔着绿化带看到一口应该是机井吧,轰轰的机器声,应该是向外抽水呢,边上有一条用水泥抹过的水渠,看了看地图,应该与铁路隧道东边路南的花墙里的水相通(在百度地图上用“地球”模式,隐隐能看到),那段河沿比这段要更传统。
来济源看济水,除了它三隐三现的神奇,还在于其名列四渎,这便由自然进入文化形态,天下山水众,但“岳镇海渎”则由人定,国家级别的山川祭祀充满着宣示主权的意味,常常听到的泰山封禅,还有这次来济源感受的济渎投龙,都是国之大典,只是所谓封建社会结束后皆淡出了国人的视野。其实,也可能因为“岳镇海渎”由地方官代祭,不如北京五坛的祭祀那么华丽而不能成为旅游宣传的卖点吧。
“岳镇海渎”中五岳最为出名,四海则有多种解释,五镇声名不扬(大约在当地的旅游手册上较多),数“四渎”很少听闻(这个“渎”字,大体上是与“亵”字一起学的吧?后来普法有个“渎职罪”)。《尔雅·释水》说“四渎者,发源注海者也”,有源头且直接入海,其前四条江、河、淮至今无疑问地达到标准,地理书写着呢,唯独这个“济”,就是在济源的地图上也难找到。
济水没有存在感,连苏秉琦老先生都在《中国文明起源新探》说古人把江淮河汉称为“四渎”(两次提到这个概念,应该不是笔误吧)。但是,祭祀四渎的场所,在今天完整留下了济源的这一座,中国数一数二的长江、黄河的庙如今连个准地方都没有,江渎庙有说四川的有说湖北的,河渎庙有说河南的有说山西,淮渎庙倒是都说在桐柏县一中里,只是所存甚少。
这是因为济水是从自然而人文最为彻底吧?谢湜博士文章《利及邻封》中说《济源县志》中有《济渎问》“太宗问许敬宗曰:‘天下洪流巨谷不载泗典,济甚细而在四渎,何也?’对曰:‘渎之为言,独也。不因余水独能赴海也。济潜流屡绝,状虽微细,独而尊也。’帝曰:‘善。’”这一段在《新唐书》里也有,不过在《列传第一百四十八上》中,传主们都是奸臣。
这倒不影响歌颂济水的文章不断引用,而乾隆则赞其三隐三现的谦逊之风,穿黄河而保持清流,曰“伏以流谦,淆之不浊”,于是济水之德被引申出士人情操(济渎庙的对联也以此为中心思想)。到了今天文宣们手中,又加上了“不达于海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继续继续!
来到千仓渠下堰的起点“龙潭”
之后的路比较枯燥,树太小,大太阳下走,很难借到荫,车不多,行人也少,路边的店铺偶尔才出现,即使有几家并列着,也看不到有顾客进出,简直不知道是不是在营业。这哪里是在去旅游景点的路上,唉!然后,路北看到了褐色的旅游景点标志(延庆寺舍利塔),而路南俨然是一座新城,正在建的新城,那高楼顶上的小房子是为了配合景点的吗?
从延庆寺出来便是龙潭公园,瞧这大坡道,绝对符合公园的定义,借景舍利塔,大约也是规划中要突出的。一座正在修建的公园,不知道哪里搬来的石头,刚刚栽入土中的小树苗经不起夏天正午的日头已经打蔫了,而工人却仍在干热风中、暴土扬场中坚持栽种。
网上找到的2015年4月18日发布的《济水东西源头涌泉已沉寂 龙潭夜月美景难追忆》,介绍济水西源比较详细。文章引用古人文字,遥想昔日龙潭:
北宋宰相富弼在《题龙潭》中写道:“乱山深处一龙潭,竹削琅轩水泼蓝。更倚云岩构兰若,直疑风物胜江南。”
明代进士李濂在《游龙潭记》中写道:“龙潭在济源县西五里,去济渎庙仅二里,余谒渎庙毕,寓天庆宫,将游龙潭。桧柏菰蒲,参差掩映。孤塔秀耸,有双鹳栖其顶。而所谓龙潭者,实在寺前。潭阔一顷馀,淳淳清澈,可鉴毛发。”
透过潭畔居民,65岁的赵延杰之口讲述近世龙潭:
上世纪50年代末,为了增大水流,当地人在潭内打了5口自流井,泉水从深达2米的潭底喷涌而出,水流有一米多高。泉水不急不躁,一年四季永不停歇,附近群众在这里还用水车磨面。走近时,水声震耳欲聋,场面颇为壮观。在丰水季节,老龙潭附近就成了一片汪洋,人们要蹚水出行。
上世纪70年代以后,老龙潭附近相继建成了化肥厂、电厂、造纸厂等企业,由于工业采水增多,水位逐渐下降,老龙潭冲天而起的喧嚣声越来越小了,慢慢地,涌泉不见了,老龙潭也沉寂了,直到今天死气沉沉、昏昏欲睡的样子。
再以记者之眼看到当今龙潭:
走近老龙潭,细看,可以发现水底有很多细小的白泡,这是老龙潭沉淀的生命能量,它靠着这些细微得让人不易察觉的水泡,默默地滋润着周围的这片土地。
在老龙潭的石砌墙壁上,写着“济水老海眼”5个红字。
李濂身后500年的老龙潭,已经成了一个工地,四周堆砌着开挖的沙土,一米多深的水中是成堆的红砖和沙包。这是2014年济源市实施的一项景观工程,要把老龙潭的面积扩大一倍多,建成一个供人参观的人工湖。只是,没有了涌泉,将来的龙潭湖里还有哪些迷人的神韵?
从2015年到今天的2021年,公园算是接近完工了,下面就看花花草草自己的努力,尽量长得像天然生成的。
老海眼采用了叠石手法,做得更艺术了,但水呢?泉眼处没水,下面的湖里倒是有一池,正在安装电路的一位工人告诉我,根本不是原来的水,从别处引来的。泉完全干涸了吗?
离开济水西源老海眼,原路返回,新城的围墙上看到“长公筷传递爱”,心想这是个好办法,饭桌上常常搞混筷子,刻字、用不同的颜色,也挡不住,把公筷加长是个好办法,自己吃着不方便啊。忽然又一事让我惊奇,墙头多点腾起一阵雾气,原来是喷水降温降尘呢,在墙头上拉上一圈带眼儿的软管,需要时加水加压,水雾弥漫,走在边上,顿时感觉到了清凉。特意等了几阵子喷雾之后,才继续行程。
再次穿过铁路隧道,走在花墙下的济水边,看它,水量不大,但甚是清澈,不急不徐向北堰头去……
在济渎大街边学习水系图
下车站“高级中学”,在一条宽阔的叫“济渎大街”的马路上,看过地图,这里向西正是济渎庙前的大街,一致风格的宽、绿化,以及没有车水马龙的热闹。可能是刚刚跨过一座桥吧,下车处更显得空旷。河床很宽,但没有多少水,平坡的堤岸铺着草坪,堤顶还有步道,但两侧无树,夏天的中午让人没处躲没处藏的晒。
本想赶快找到人行横道跨过马路,奔北堰头村去,但那块突兀地立在路边的牌子吸引了我,要是立在水边,我大概率不会下去,便会错过重要的知识点。牌子左半部分是盘溪河水系图,面边是盘溪河简介:盘溪河发源于我市克井镇大社村一带,在亚桥汇入蟒河……
从文字看,眼前这条南北走向的叫盘溪河,夹在市党校和高级中学之间,向南去,不远处便是它将要汇入的蟒河,那是在济源地图上最明显的两道水,东西走向。然而图上这段的盘溪河,又被涂成红色,另名“珠龙河”。在济源政府网搜2020年11月24日发布的一个文件《济源市人民政府关于……盘溪河等19条河道管理范围划定的公告》,这么写“盘溪河,克井镇康村—碑子村,12793千米;碑子村——玉泉办事处,3682千米”,正好后半段就是图上涂红的“珠龙河”。
这张盘溪河的地图中还有一个有趣的名字“解放河”(蓝字,很大),它源自龙潭,下注龙泉湖(在百度地图上并没有找到这么大的水面),之后向东汇入珠龙河。而许多介绍济源诸水的文字中都说“珠龙河”是济水两个源头出水处(龙潭出水曰“龙河”、济渎龙池出水曰“珠河”)合流后的名字。“解放河”=“龙河”?
2020年7月26日《济源晨报》网络版有一篇文章《定了!济源这条河叫龙河!》:“日前,关于《恢复解放河为龙河》的文件出台,这也就意味着解放河正式恢复原名为龙河。接下来,相关部门将更换标牌,解放河正式成为历史。”“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方便灌溉,1953年对龙河进行了翻修改造,也就是那时候将这条龙河更名为‘解放河’。”
文章还有一段:“解放河始于天坛街道办事处柴庄东侧龙潭泉,止于北海街道庙街东侧龙泉湖,此河沿济渎大街,经丰田路、焦枝铁路、天坛路,入下街村”,这就印证了我在六交口下车到钻焦柳铁路桥洞之间看到的被花墙围起来的清清浅浅的细流就是济水的西源“龙河”!而眼前的这张说明牌,可能是“龙河”作为“解放河”最后的留影了。
没错了,去往龙潭的路上,在六交口西看到的花墙内的静流,应该就是“龙河”或者叫“解放河”的一段。在上述政府《公告》里相关的河流还提到“猪龙河,梨林镇梨林村—梨林镇水东村,3040千米;济河,克井镇西许村—玉泉街道白沟新村,10551千米”,我想此“猪”和彼“珠”只是记音而已;只是这“济河”在给定的范围内查百度地球找不到明显的河道,猜想是济水被利用时分分合合的某一段吧。这种口口相传和规范文件中的不对茬,应该正是这一带诸河汇集又分散的结果,正是千年来此地农民利用河水的写照。
北堰头村外盘溪河
过马路沿珠龙河西的进村路向北,左手是一个正响着广播的学校,或者是幼儿园,因为村路上不时有接小孩子的三轮或电动车经过,隔河是正在建设的小区。
路是水泥的,两边的树太小了,很晒。很快就是一座有些几十个年头的桥,桥下有个长满草的沙洲。桥北的河面忽然宽了,像个大水塘。
河岸做过美化装饰,一看便是政府工程,然而水显得很不干净,也许与一北一西有两处水泥管伸进来有关。
继续向北是跨过从西北流下来的盘溪河的桥,我没过河,而是岔向河右岸的土路。路头是北堰头居委会写的禁止倒垃圾的牌子,罚款是一千元。左边是果园,桃树不大,看来并非老桃园,但已经挂果了,只是离成熟尚远,右边的河岸修了步道栏杆,河对岸还没收拾,比较自然,水不多,有大片的沙洲。
想去探访永济桥
路不好走,乡下的那种土路,浮土很厚,看来有一段时间没有下雨了,选高些硬些的地方下脚,尽量别踩进土窝,省得暴腾起土来。
转个弯,河道上竟是个工地,正是中午吃饭时,机器设备都停着,没人。河水被分成两股,靠近右岸的是一段新修好的石梁桥,桥接着河中央以水泥砌成的方方正正的墩子,之后是靠近左岸的河道,目前完全把水堵死,正在挖掘。这个石桥是“永济桥”吗,还是仿永济桥的公园景观桥呢?
在网上找到段允生先生2020年3月2日发布的《济源段氏与永济桥》:位于南堰头村和北堰头村之间,虽有坍塌但还能行人,是济源境内目前保存较为完好的一座古桥。它的名字叫永济桥。从我的位置看,的确是南北堰头之间,但段先生说西边树林里有《创建永济桥序》,我没有看到他文章配图中那么茂密的树木,也许是开成果园了?所以我觉得,永济桥应该再往前走一段,这里是桥应该是模仿的,因为土路行走不易,要在农家建筑和果园中穿行,毕竟不是当地人,有点怕走丢,只好放弃寻找永济桥。
终于进入北堰头村
回到进北堰头村的马路上,继续向北。从百度地图上看济源平原区的村庄大多规划得很齐整,房子横排竖列,一条穿村的马路通到城市主干道,非常容易找定位。因为靠近城区,所以村中民居间杂着挂公司牌子的院落,但总体看格局仍是农家的规模,没有写字楼,也没有大型仓库。
很快发现一处不同的建筑,后围墙矮了一大截,紧靠着围墙的传统样式的主体建筑很小,黄色琉璃瓦上还盖了个半透明的塑料(?)棚,不知道是为了防晒还是遮雨,朝路的花墙里一株柽柳花开得正好,济渎庙里也有一棵。再行几步有一座关着的瓦楞铁皮大门,门上有个方洞开着,可见院子挺大,收拾得也干净,银杏树不甚粗,一看便没有多少年的样子。不过庙门边立有一通石碑,兴许是原庙留下的,证明新修的庙由来有自,只能看到半幅对联“香云膑映普陀山”,应该是观音庙。
很快就看到千仓渠
再往前行,真的看到一道渠,大喜。济水不是在地图上找不到吗,但文献里有啊,谢湜的论文《利及邻封》除引言外,第一部分就梳理了为灌溉而开发的济水水利工程,隋朝时凿“百尺沟”,唐代建千仓渠,北宋有名的王安石变法时,济源就重开了被战乱与大户搞废掉的千仓渠。
谢文引用乾隆二十六年《济源县志》卷六《水利·济水》“千仓渠上堰,源出济庙西,穿庙东流,合万泉之水,迳铁岸至碑子村斗门桥,分为六闸,灌堰头、西水屯、西许、东许、莲东、闫家庄等处稻田二十七顷八十亩零;千仓渠下堰即千公堰,源出于龙潭,由济庙南过临济桥,迳碑子村,分为五闸,灌南北水屯、堽头、马头等处稻田三十四亩。二堰共利地六十一顷有零”。这些村庄的名字,大多保留至今,相信由宋至明清,再到现在源自于济水东西二源的千仓渠大致布局是有迹可寻的,但面积有点大。
网上看到2019年3月底,济源的水利局、日报社、广电部门联合发起了“找泉爱泉护泉”活动,说据文献济源境内有众多名泉。7月27日便介绍了北堰头的一眼泉水,在文章中还提到:北堰头不仅紧邻盘溪河,更有上千仓渠穿村而过。于是在地图上定好“北堰头”的位,打算在村子搜寻一下这“千仓渠”。真的让我寻到了!
没有桥栏,路边就是千仓渠,它的北侧是一堵墙,南侧是主路拐向西的一条岔路,同样是水泥抹的。接近主路的位置比渠首略宽,是个小码头,三四级台阶以小砖扎起,上面抹水泥,与石垒的渠道壁不同,可能是后来修的,但应该也不是近期的。
岔路边停有汽车,一个小伙子在用渠水擦车,沿渠向西,不再有码头了,但会有农家以木板搭出的道儿通向渠边,可见渠水仍为其所用。
不过水质不好,渠边植杨树,杂树也生了不少,村民堆放的杂物更多,说明千仓渠没有过去那么重要了。不远处是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要不是中午应该有老人在,可以进去聊聊。
再往前便出村了,渠道仍然笔直,但渠壁崩坏的情况更多,基本已经野化。当然水泥路也被土路取代,甚至没路,只是田地里人踩出的比较硬实的一条道儿。周边好像是苗圃,但树苗下面好像也有种的东西,有些像是架菜秧的架子,但很零散,不是我们常见的菜畦,杂草也不少,并没有文献中的千仓渠畔好农田的感觉。
据《庙道街乡土志》记载,早在元末明初,人们为了根治水涝,开挖地下水沟,并根据瓦房屋脊、水顺坡向下流的道理,顺着地下水沟用三扣瓦筑成“非”、“井”、“米”、“甲”等字形,使地下排水系统相互沟通,形成了上覆黄土,下流清泉,既抗旱又排涝的特殊水利设施。
千仓渠之上架有水泥渠道,一处比较低矮的已经填平,形制也很简单,横跨而已,应该是临时或规划性小些的设施。
还看到一处比较高的,跨过千仓渠之后,拐了两道弯,伸向远方,让低的千仓渠水源源不绝地通过这道渠去浇千仓渠够不着的地,恐怕得用泵不停地往上打吧?这个如今已经完全干涸的渠会是什么时代的呢?千仓渠不靠机器仅靠并不充沛的济水自唐宋流淌至今,实在是难能可贵。
千仓渠在农田灌溉上的功劳,济源的农民最有体会,相关千仓渠的一份文件,却是历史学家最感兴趣,它就是《千仓渠水利奏立科条碑记》。谢湜推荐“周宝珠所撰《千仓渠科条碑记与宋代农田水法》一文”,认为其从“水法”分析得出“对官民同时进行规束,首要保证农田用水,周密安排水源使用及灌溉方法,充分利用地方力量来执行水法管理渠道等”原则,充分展示了这部目前存世的最完整的宋代水法的价值。
村中心主路东侧的千仓渠
循原路回到北堰头的中心主路上,千仓渠的水穿过中心主路继续向东,与主路西侧一样,先是一个码头,再为窄渠。不过马上为人家所占,在渠上搭上水泥板,盖了个简易房,看样子非人居,而用于储藏吧。
路东的岔路在渠之北,不与路西的岔路十字交叉,也不再是水泥铺的了,可能这边没有如老年活动中心这样的“官方”单位吧,但这边好像跨渠的活动比较多,短短的一段路上竟架了两座小桥,其中一座还蛮正规的。
很快渠道就在杂乱的树丛和垃圾中向南拐去,而土路也在一个类似仓库或加工厂的大门前中断了。
循着渠道回村口
只好再回到中心主路,沿来时路往回起,时时看向路东侧有没有可以再次接近渠道的岔路,可惜一个院落接一个,直到村口的空地上,有一条渣土路,挺宽,像是走汽车的,因为有一道铁的横杆拦在路中央,横杆被锁在立柱上,锁已经生锈。
这倒是不妨碍走路的人,我绕过横杆,继续向里,尽头是高高矮矮的树,我知道千仓渠就在它的下面。地势又点起坡,努力从树缝里望去,真的有一道水,无声无息地流着,颜色也尽与周边的黑褐色的石块渠壁、不知道哪一年的枯黄色的落叶、长长短短的枝杈、大大小小的新叶混同在一起,一点也激不起惊喜来。
继续走在沿千仓渠向南的渣土路上,前面是一道铁栅栏门,关起一个院落,正有些失落,忽见土坡上的杂树之间有个空隙,“也许能钻进去看渠”,当我“登顶”土坡,竟发现一块水泥块桥搭在渠上!
桥对岸豁然开朗,有一座废弃的房子,隔着房子是一片庄稼地,是“合瓦地”吗?就是《庙道街乡土志》里记述的北宋时就种进贡的金蒜的那种地吗?当然这里是亚桥街道,不是庙街街道了,原产地可是绝对严格的。
从北堰头村西看到村东,千仓渠拐了个弯,再到村的东南头,宽窄尺寸大致不差,渠壁的石质和垒筑方式也相似,难以相信这是宋之原物,但我相信,对于受惠于千仓渠的农民,渠之本身大约就像从宋代沿用至清的“水利科条”一样,具有不可移易的价值。这得是站在怎么样的高度,怀着怎么样的公心,守着怎么样的平衡,才能让人千年服膺!
“科条”本身并不复杂,只有十条,最长的一条二百余字,短的不足二十字,要知道这已经是宋代,开始出话本的时代了,文字绝不是上古时的凝练晦涩。通篇既有大原则,比如济水只浇灌稻田,下游的孟州、怀州皆不能分用,这便不是一个县官可以有的高度了;同时也并不只讲不痛不痒的原则,还能够细化到开水口的尺寸是多少,多少时间浇多少地,由谁负责。既承认历史,以八年前(嘉佑八年)的实际水田范围为标准,又规范今后发展,要根据实际情况申报增添,不得无度开发。不仅有如何规范用渠,还有不规范时的惩处,比如最后一条中有“如州县官吏故有违犯,争夺水势,乞科违制之罪,仍许人户经转运、提刑司陈诉”,把官吏违犯的罪名都拟好了,而且告诉百姓通过什么部门去投诉。
渠水流入隔着铁栅栏门的那个工厂,如同渠边一样,围墙内也是一片长满杂树杂草的荒地,我只好再从原路退出,向南便回到北堰头村外的盘溪河那片较宽阔的水面,沿水面北侧的一条步道下去向东,终于来到千仓渠汇入口。原以为能找到一截水渠就很说得过去了,结果成绩出乎我的想象啊,可以松一口气了!
第一次感觉宋朝离得好近,神宗皇帝的年代,公元初进千年,如今则是两千年了。熙宁元年(1068年)为了自己的生日,在济渎庙投下金龙和玉简,熙宁三年(1070年),他的大臣执行着王安石变法重要的《农田利害条约》,奏立了千仓渠科条碑。而这位大臣正是与济源、济水有着浓厚渊源的陈知俭。他的曾祖来济源为令,他的祖父辈在济水西源边读书,现在由他为规则千仓渠水的使用,想来写至第四条“龙潭水自来合济水,入千仓渠……”时,定有千万感慨吧。又四年至熙宁七年(公元1074年),陈知俭建“四令堂”,请司马光为记,让这段家族故事有个圆满的结尾。
历史课里学过司马光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而陈知俭是在实践中支持变法的一方啊,却与司马光还有这段交情,可见正反双方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阵线分明、水火不容。关于千仓渠的水法,周宝珠、谢湜的文章之后,又见到更晚近的论文《行政授权:宋代法规之公文样态——基于碑刻史料的研究》,作者是法大的教授李雪梅。
作者认为宋代碑石上的法规、条令往往不是独立的存在。宋代《千仓渠水利奏立科条碑》上的“奏立”程序和公文……与刻于一石的条规紧密关联,并呈现公文前置的样态。从法律的视角看,条规是具有约束力的法律规范,可以独立存在;从行政的角度分析,规章是公文的附属,记载规章生效过程和行政授权的公文更具有主体地位。文章说“奏立”二字,乃特别强调水利规范形成的行政环节,在水利规章碑命名中凸显行政流程者,目前宋代仅见于此碑,而明代类似碑刻渐多。
从作者引用的碑文看周、谢二人的确只重视了法条,而没有提及“科条的生成,有清晰的行政运行路径,经过两次上行,即吴充奏札和陈知俭具状申奏;两次下行,即两次圣旨批示;一次平行兼下行,即司农寺关牒各属”。看一下作者用现代文描述的过程:
先是主管全国财政的三司使公事吴充(曾任京西转运使)在上行奏札中倡立科条之议……皇帝对吴充奏札表示认可……当地渠务主管衙署——提举京西路常平广惠仓司接到宰相下发的带有圣旨的中书札子后,积极落实千仓渠之兴利除弊事宜。时任此职者为虞部员外郎陈知俭。其推行路径是:济源县令先征求稻田人户意见初定科条,陈知俭再逐条斟酌完善,最后将科条制定情况连同科条内容和渠务绘图状呈皇帝,并请示“乞降敕指挥,降下孟州遵守,并下转运、提刑司,常切觉察,及乞依吴充奏”。皇帝对“申奏”再以“圣旨”批示:“宜令京西转运司并依所奏施行”。中书门下再将载有圣旨的中书札子下行相关部门。经宰相下发两道载有皇帝圣旨的中书札子,水利科条在京西转运司系统内已经生效。但仅此还不够,最后一道程序是,司农寺以牒文形式,将科条奏立的行政流程,连同科条内容,行文各相关部门:“牒请,一依中书札子指挥施行。关牒各属去处,照会施行”。
真是处处学问,好长知识!我也算是在大机关里干过的人,但要不是教授的这番梳理,很难从实践向理论提升啊。因为光顾跟着这一道渠走,回到起点后心满意足,竟直奔公交车站往下一个目标去,事后想起,从史料的记载中,这北堰头应该还有相似的渠道啊,我应该继续往村北走,把千仓渠的格局再摸排一下。唉,草率了!
可以说此行济源最大的遗憾,便是北堰头千仓渠的浅尝辄止,数一数其它的,真是不少:遗憾五龙口的袁公祠只是望见,奉仙观的博风板没注意到,济渎庙的唐代围墙遗址错过了,在封门池的围墙上没找到轵关的关楼遗物“封门天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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