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川——我只是一个旅人

天数:1 天
作者去了这些地方:
昆明
东川红土地

发表于 2005-12-04 01:39

东川——我只是一个旅人


昆明的涯角

我并不知道怎么到东川红土地,只模模糊湖地听说在昆明东站每天早上八点有一班开往法者的车会经过那里;又或者先到东川城区,再打听到马街的车,也会经过那里。

我甚至还不知道那里叫新田花石头村。

早上七点多赶到东菊车站一打听,售票员甚至连法者这个地方也没听说过。但是,七点五十分有一班车往东川,离开车还有十分钟不到。不容许再考虑,我匆匆地买了票,随人们挤上车。坐定了,才发觉车上有点不同寻常,很多人提着一个蛋糕盒子。坐在我旁边一位阿姨,把两个叠起的盒子小心地放在大腿上,牢牢抱着。我瞥了一眼,看见我七年前就熟悉的云南月饼,我才猛然想起:今天是中秋了。

阿姨是那种一闲下来就闷得发慌、感情象梅雨一样充沛的人。从开车起,她就不断问我问题。她不能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够在节日时一人在外。如果一定是在外了,那不是生活所迫,就是为情所困。她无限同情地看着我,恨不得把我象那两盒月饼一样抱在怀里,搓着我的脑袋安慰一番。但我觉得自己两样不够不上,破坏了她那鸿篇巨制言情剧的基础,所以非常抱歉。

车外的田园景色非常美,让我想起经常感叹的:最美的风景其实都在路上。

两个小时后到了东川。

那个地方残旧且破败。车站人很多,人们买票罕有的不排队。我不知道,背着大包被不断插进来的人挤来挤去,结果错过了中午去新田的一班车,只买到14:00到马街的。

空出来的时间,我逛了逛东川的街道,买了一瓶水,钻进一间网吧,浏览一遍新闻之后,开始继续码字。贴在论坛上的文字已经有网友回言,这是非常有趣且温暖的时刻。

离开车还有四十分钟的时候,我决定离开网吧,回车上等。

那中巴车很破,暴露在中午的烈日下。我上车的时候,车内烟雾迷漫,大半座位已经坐了人,有几个人在无所顾忌地抽烟——一种手卷的,味道很冲的自制烟——这让我想起刚才逛街的时候,看见很多小食店每个座位上除了配备纸巾筒、筷子筒之外,还配有一个很大的水烟筒。看来这里的烟民很有个性;还有两个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老人在大声地聊天儿。

我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后,掏出云南地图,想看看东川的具体方位。这时,有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停下,砰砰地拍着我的靠背。我抬起头来,看见一张苍老的脸——是那两个聊天者的其中一位。他一只手拍着我的靠背,一只手激烈地做着手势,让我离开,嘴里在嚷嚷着。

我好容易听懂了,他让我离开我现在的座位,坐到他刚才坐着聊天那个位子上去:

“你坐错了!”

我疑惑地翻出车票,对了一下我的坐位号,很清楚明了的“16”,

“老伯,没错啊。你看一下你的票,我的是16号的。”

那老人就把两只眼珠子竖起来,恶声恶气地嚷:

“这里坐车不按号!这位子是我刚才坐的。你赶紧走!”

我看看他指给我的位置:那个座位正暴晒在太阳中。有点明白他干嘛硬要这个位置——我的坐位在另一辆车的阴影中,相比还算凉爽。

他是个老人,如果他要我让一下,无论如何我也会让的。但不是现在这个让法,我看着他,冷冷地回答:

“如果不按号,那现在是我坐着这个位子,它就是我的。”

他一连串叫骂,然后又是那一句:

“你赶紧走开!”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满脸通红地看着我。我说:

“拿你的票出来,是16号的话,我让。”

他暴怒地拍着我的靠背:

“你还不让?!”

我坐着,他站着,僵了好一会,车上一片安静,气氛紧张。然后,和他聊天那个人劝了几句什么——我不太听得懂——他慢慢地退走了。一面骂骂咧咧地一面回头威胁地盯了我好几眼。

车内继续刚才中断了的说话声,继续自制烟雾的缭绕迷漫。

我把相机抱在胸前,扣上帽子,闭目养神。

去新田的路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不断有90度拐弯的山崖,我们的车在迅速地爬高,从山上可以看见巨大的河谷里浩荡的泥石流群,表面爬着了蚯蚓一样的细流。

东川从六百年前就开始开采铜矿,并且不间断地开山造田。一路上看去,植被已经非常少,水土流失严重。几十年前,铜基本上给挖空了,于是这个喧嚣且富裕的地区渐沉寂下来,甚至无法维持一个城市的地位,只好并入昆明,成了它的一个区。

但在人类活动破坏之外,你会发觉,随着车子逐渐深入,海拔三千米山体的肌理,在你面前绵延辅展,山谷里云卷云舒,裸露的层岩让它看起来非常美——雄浑、苍凉。

我在默默地看着窗外。那靠窗的同位,回过头来,对我很腼腆地笑笑,我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我们坐车是按号的。”

我无语地盯着前面的座位靠背好一会,才意识到他的友善,于是转过头去还他一个微笑,他稍稍地活跃起来了。

这是个年轻的男孩,染着很黄的头发,身材瘦削,套着黑色T恤——胸前印着一大把吉他,搭在车窗上的手腕上有一枚歪斜的刺青——一付古惑仔的打扮。只是手很粗糙,而且脏,指甲缝都发黑。他问我:

“中秋你还不回家么。”

“不回。我到这里看看。”

“搞拍照么?”

“我不懂摄影的。”

“那这里有什么好看的。中秋也不回家。”

我就对他微笑起来,他恍然大悟地“哎呀”了一声,说:

“其实我也不想回家,是我姐让我带些东西回去的。”

他示意了一下躺在过道上的大麻袋子和上面的两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鸡——正在咕噜地哼着。

他继续不依不侥地问我来这里干什么,我告诉他我真的只是来看看,这里的山很美。他哂笑着:

“嗨——你保证一天就厌了。卡拉OK没有,也买不到啤酒。连我都厌死了。”

我同意这里是枯燥的:没有人们喜欢的卡拉OK,没有网吧,没有夜生活,没有娱乐——而象他那样年纪的男孩一定是要一些娱乐的。

他摇摇头,告诉我他仅读了初二就辍学了,跟他叔叔在东川一个工地上做泥水工,白天很累,晚上倒头就睡了,也并没有多少娱乐。我看着他还长着青春豆的脸和瘦小的身材,问他是否真能吃得消那样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他点头:

“还行,不过也真的累。”

然后,他想了一会,靠在车窗上托着脑袋看着我说:

“我打算不干了。前几天去找了一个发廊的活,学点手艺。我挺喜欢剪头发的。”

我笑着看他:从那个角度看过去,发觉他还真是个小男孩儿。我问他:那学了手艺之后打算干点什么呢?他说:

“打工啊。挣钱啊。趁年青多挣钱。”

“然后呢?”

“然后回这里啊。”

这个回答让我有点意外,一时接受不了:

“你那么喜欢剪头发,不想存了钱之后做个发廊小老板什么的?这里你也不是那么地喜欢。”

“发廊要许多钱呢。就算有钱也不一定就能开得了发廊,”他望着车外:

“但是,地,是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种的。”

无月的中秋节

在花石头村下车的只有我一人。车缓缓开走后,我才四周打量:这是一个岔路口,只有两三家农家客栈,房顶上竖着制作粗劣的牌子,上面的招贴纸已经半边脱落。天气阴沉,很冷的烈风,吹得那些招贴噼啪作响,房后,就是连连绵绵红色的原野。

我住的客栈,堂屋里挂满了精美的红土地的照片,还有各地影友的签名。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小姑娘,穿着葱绿的小袄,给我乖巧地端来热水。然后把我带到堂屋后一排小平房去,打开铁门,里面有两张小小的铁床,一张桌子。

住在这里的还有一个拍摄组。我探了点回来,收拾完毕,刚刚出堂屋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大碗面,只见几辆面包车驶进院子。不一会儿,堂屋里就热闹起来。组里的人进进出出,都奇怪地看着我,有人就直接问:

“这人来这里干什么?”

我呲着牙对这个光头的家伙笑笑。

坐了一天的车,很累,我想赶紧洗澡,谁知道那间洗澡的小屋里明明装着太阳能板,却打不出热水。于是,我又拖着拖鞋,肩上搭着毛巾,跑到堂屋问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女主人:

“阿姨,怎么打不出热水?”

阿姨搓着两只手走出来,满脸的歉意:

“蓄电池坏了。等我煮完给他们吃,带你到别家去洗。”

“KAO!那为什么我刚到时你不说?!”

本来我的心情从车上吵架后就有点糟,现在皱眉头就准备发小姐脾气。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光头,这时就递给我一支筷子,严肃地对我说:

“给你拿着。”

我看着他。他说:

“咬着它就进去了,冷水往身上泼的时候容易点。”

我禁不住大声笑起来。他点头说:

“唉,丫头高兴了!”

天气继续阴沉着,并且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冷雨来。堂屋里热火朝天地吃饭。我拉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主人家的大黑狗蹭过来,于是我把手伸进它额头的短毛里挠着,那狗就把两只前腿伸直伏下来,耳朵贴着脑壳,舒服地哼哼。我们一起看着院子外的原野渐在雨中模糊下去。

光头端了一杯红酒出来,让我进去加入他们。我谢了他。于是他进去端了张凳子,和我一起坐在门口,淡淡地闲聊。

他说干他们这一行的,老有摄影任务,节假日不在家那是太平常的事,甚至连他家小孩也觉得节日老爸不在家挺好,一在家,倒不习惯了。

“不过这行也有这行的好处:我们去过很多你们听都没听过的地方。那会儿,才知道云南那叫美!”

我们就那样散漫地谈着,眼望着周围暮色合拢。末了,他说他们晚上有小晚会,让我也去参加。我答应了。

小晚会包括摄影组,客栈老板一家,我,满满当当地挤在堂屋里,显得温暖而热闹。摄影组的人都是科班出身,小节目伸手就来:数来宝、唱歌、云南的地方戏、小品、话剧选段,中间还夹着京剧小丑热场。我不知道近距离地观看一段京剧表演和远远在舞台下观看表演竟有这样大的不同,以至于我呆看着小丑一板一眼的做功,不禁在想:要做一个好的京剧演员,除了长期艰苦的日常训练之外,一定要非常的自恋,得把自己爱得很彻底。那将是多么痛苦又幸福的事……

晚会间,我看了几次手机,还是没有信息显示——刚到新田,手机就接收不到信号了。只是我还是固执地不死心。

从出发开始,我每天发短信,有网吧的地方就发贴。刚贴出第一贴的时候,收到公子短信:“出去混了几天?成了野猪啦?!‘靠’来‘靠’去的!”

大概眼见刚刚有点淑女德妇的模样,他一不在旁边又给灭了。越读贴越不爽,不禁道貌岸然起来。好吧,为了让爷读得舒服读得爽,我本来想在每个“靠”上缺一、两笔以示恭谨和皇恩浩荡的意思。后来见在机上打不出,只好以“KAO”代替。也不知爷是否舒坦了。现在中秋节,他却不见短信到,弄不好会以为我挂了,可能黯然悼念起泡我的日子,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家公子着实可怜。

况且,我的父母也一定在等我电话。我在晚会最热闹的时候,就会非常想他们。

在晚会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悄悄地溜出去,高举着手机往空旷的地方走,希望可以在某个角落可以接收到信号。刚走到台阶边,就发现一个和我同样姿势的人立在黑暗中。他也看见我了,于是轻笑了一声:

“不行,这里一样收不到。”

我们认为,如果爬到院子外面的高地上,在空阔的田地间,可能会有奇迹。于是出了大门,借着手机的亮光,小心翼翼地踏过那些湿滑的田埂。

这是一个小坡,种满了油菜,粉白的花稍稍扫淡了一点浓重的夜色。风很小了,鼻腔里满是油菜花混合着新翻泥土那郁郁的香味。

但这里还是没有信号。

失望地放下手机后,我问他是否想给家人打电话。他“嗯”了一声,说家里人已经知道了,只是他女朋友还没知道他有摄影任务,所以想打给女朋友。

他把手机放到袋子里后,好象不想马上回客栈,低头点上一支烟,稍稍跟我说起他那还在艺院读书的女朋友。我想在那样一个夜晚,多提几次女友的名字——就算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也是一种安慰。只是我没在意听,精神有点恍惚。这远不是我世界里的活泼的女生,让我想起我家公子那个成绩不赖,纠结同党,鱼肉乡里,春风得意,鸭蹼乱飞的学生时代。那时,他同一天上学校红白两榜——红榜自然是成绩好,白榜的罪名是什么:泡妞?砸窗玻璃?开校会尿遁?我已经不记得了;而我那时——这是一个如方糖的年代——如《六楼后座》的结尾——甜蜜、有棱角、易碎、而且拒绝溶化——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起它们了。

有一小会,我和这个陌生人一起,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夜色。天上没有月影,寒风括在身上冷嗖嗖的,还有花,红土和烟的味道。

离开之前,他问我:“你也在给家人打电话么?”

我在黑暗中点点头。

回到张老师家门前,才发现门已经被锁上了。从门缝里张望,里面一片漆黑。他绕着围墙观望了一下,选了个地方,碾灭了烟头,身手敏捷地爬上去。然后在墙头把手递下来,帮我爬上那扇院墙。我们一起摄手摄脚地走到平房前,然后慎重地握手道别。

我是个旅人

早上起来,开门一看,天气还是阴阴沉沉的,满天迷漫着雨粉。我缩着脖子又回到床上——昨天晚上喝了许多红酒,吃了许多云南月饼,谈了很少话,以致于整个人有点慵懒。直到那个穿着象豆荚一样的小女孩跑到我的门外轻轻地敲着门:

“娘娘,外面有人找。”

我才赶紧爬起来……

刚到新田的时候,我抓紧时间爬到锦绣园那里看了一下:从观景点望下去,一整个山头辅满了色块。那里已经停了一辆越野车,车边靠着两个人,正回过头看着我。

他们是搞风光摄影的。而我自小就对喜欢艺术的人有亲近感,觉得他们可以很有趣地交谈。结果,我们真的谈得很好。末了,他们说可以让我跟着他们走。老王说:

“这里我已经来了几十次了,哪个机位好我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们让我一定要早起,我高兴地答应了。

想不到这么早!

我匆匆地背了相机跑出去。

车上,我一下子就发现老王有点疲惫。问为什么,他说他睡不着,担心今天的天气:

“我隔那么一两小时就起来看看天。四点多钟的时候,云有点开了,风也大。今天却还是老样子——东川的天气让人摸不透。”

他有点沮丧地摇摇头:

“现在一点风都没有,没风就没希望了。”

我们把越野车一直开到“锦绣园”。下了车,摄影师们点了烟,靠在车门上,看着下面的朦胧的色块,开始静静地等,我也跟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老章开始踱步,不安起来。老王不断地安慰他:

“这天说不准,说不准。”

我坐回车上看他们带来的画册。司机用手枕着脑袋,跟我聊起来。他不明白我干嘛跑到这地方来:

“穷乡僻壤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我笑笑:

“那你们干嘛来了?”

“我不想来,是他们拉来开车的。我们老总都来了不知有多少次了,每次回去都送几张作品给我。我是不要的——来都来腻了,在家还看!”

他伸着腰,笑笑地埋怨着,眼睛瞟着他那两位老总——他们已经很激烈地在车外骂娘了。

“一遇上坏天气他们就那样,遇上很好的天气他们也那样,说是拍出来没味道。”

我咯咯地笑着,很难想象两位国内知名集团公司的老总这样地感性,

老王“呼”地打开车门叫:
“小韩小李,我们到上面去。这里浪费胶卷!”他看着我:

“带你去看一个好机位。”

车子开到一个弯道边停了下来。然后,我们杠着机器,步行穿过一片挂满水珠的矮松林和开着小白花的湿润的草地。当松树稀疏,视野开朗的时候,我们停下来,然后,我就看到躺在山后一大片艳红的土地。有些田地里已经种了作物,红、白、黄、绿的色块象马蒂斯的画一样:浓烈,饱和,让人不知所措。

但是天还是阴沉,并且又开始下雨。

我们回到车上,开往另一块高地。那里的红土地又是另一种风格:广袤的,连绵的,一直延伸到天边,色块厚重而含蓄。很适合用大广角来拍。结果还是天气不好,我们什么也没拍成。

我们在一个小客栈里歇脚的时候,老王有点阴郁地说:

“我觉得红土地没什么可拍的了——我觉得这里光影变化太少。”

我安慰了他几句,但他仍然坚持明天就要回去了。他对我说:

“你不知道,玩这些东西很苦的。我不是说身体上的,而是这里,”他指了指他的脑袋:

“人处于长期亢奋的状态,以至于我每次回家都非常累。”

我回答说:

“谁叫你喜欢呢。”

他摇摇头,就笑起来。

我们一直百无聊赖地在山间转悠。一直到了下午,眼看希望越来越渺茫,老张决定走了。

我们正往山下开的时候,突然发现天边的云被撕开了一个洞,层云翻滚间,露出一片水蓝水蓝的天!

全车的人刹时欢呼起来,胜利会师般地互相握手祝贺。

于是车子调了头,又往山上开。一路上看着天上风云变幻,到处都是云被撕开的洞,透出电筒一样明亮的光柱。等我们到了机位处,云层已从镶白边到完全的奶白色。它们不断换着形状,巨大的阴影在无际的红土上迅速移动,于是那些红色瞬间灿烂起来。与此同时,雨后的山谷间不断涌起拉绵扯絮般的雾,让这一切美如仙境。

我在这突然明亮起来的世界里呆若木鸡,静静看着这一切。老王从他的相机后抬起头大叫:“来对了,这下出作品了!唉呀!”

他们都说不出的兴奋。眼看着光柱移到另一个山洼里——那个山洼正象暴雨前一般阴沉。又赶紧上车,以至于差点把正在收拾地上的胶片盒的我拉下了。等我上了车,老张说:

“动作要快,要不赶不上阳光的速度。”

我们穿过一个又一个小村子,几只狗在后面欢快地追着,身影掠过一片片种了油菜和土豆的田地。我在这时看到天边悄悄地出现了一道虹,安静地跨在明亮与昏暗间。我用力地拍着前靠,大声地叫:

“彩虹!”

老王一面探头去看一面催着司机:

“快点。”

我们的车在一个小村落旁停下了,还要步行爬上一个山头。当我跨出车门的时候,刚有一些村民从田里回来,打着满筐的猪草,缓缓地走过我的前面,有的妇人还拉着小孩。我对着彩虹拍了一张,回过头来,发现一个小朋友已经挣脱了她的母亲,跑到我旁边,张着嘴出神地看着我的机器。当我把机器对着她的时候,她的脸上竟然缓缓地浮起一个非常灿烂的笑容。我给她拍完照后,小家伙还掂着脚仰着小脑袋等了一会。坐在一旁她的母亲腼腆地招呼我:“能给我们两个照一张么?”

我说行啊。

然后,她旁边的几个正在休息的妇女也纷纷要求也给她们拍,并且大声地叫着她们跑远的小孩。有几个小猴不愿意,还被拎着耳朵给提溜了回来——场面刹时非常热闹。孩子们照了一张,然后又排着队照了几张。小朋友们叫闹着,每拍完一张,就冲将上来,纷纷把小脏手攀着我的袖子,伸直了脖子嚷嚷:

“给我看给我看!”

妇人们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看着。

但两位同伴很不耐烦,老王催促着:

“小李,赶紧,有什么好拍的,小毛孩!”我说:

“王老师,你们先上吧,我等下追来”

于是他们匆匆地走了。

我给村民们拍完照,并且记下他们的地址,然后沿着小路追上去。上坡的途中也很美,能从另一个角度看见乐谱凹。我一路上走走停停地拍了几张,虹在我后面渐淡下去。

刚过了一片苞谷地,就看见我的同伴正在一块空地上,机器对着一个摆着姿态的村民。老章见我走近,抬起头瞧着我问:

“拍到彩虹了?”

我点点头,他又问:

“前景你选什么?”

我告诉他是一栋小屋。他兴奋地看着我:

“你知道我们拍到的前景是什么?”

他告诉我他们花了十块钱,请了一个村民:

“想象一下,虹下,很纯的,很热烈的红土,农民正在劳作,旁边有犁,耕牛,远远的剪影。怎么样?你那小房子就显平淡了。”

我可以想象,这是一张很优美的图画。老张安慰地拍拍我的背:

“现在你可以拍些小景,肖像了。我们选的农民很有味道。叫你跟着我们嘛。”

他们选的人真的挺有味道,很典型。我换了几个角度,眯着眼看着他,却忽然觉得没有再拍的必要。

我不是个专业的摄影师,我也不执着地追求完美的构图。或者作为一个旅行者,我的“完美”的概念与一个摄影师是不同的。在看着他们静静地围着模特构图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今天我风一般地追逐光影,或许真的错失了许多旅行者应感受到的东西。

我在旁边观看了一会儿之后,走到我的同伴身后,告诉他们,我要走了,我只有一天的时间,有很多东西还来不及看呢。他们有点吃惊地回过头来,看着我,但同意了。我们在夕阳下重重地握了手。然后,我踏过一片刚翻过的泛着新鲜泥土香味的红土地,离开了那里。

我一个人慢慢地顺着山路往回走,其间坐在田埂边跟一个割草的老人谈了一会。从那里望去,夕阳正逐渐西沉,田间有些流浪的养蜂人白色的帐篷,旁边列着蜂箱,蜜蜂正在归巢,发出一片嗡嗡声……

山野里的天暗得特别快,在我起身赶路没多久,松林间就已暮色四合。我正低头赶路,一辆面包车在我身旁呼啸而过,又在前面一米的地方急停了下来,车上闹闹哄哄的,有人伸出脑袋,对着我大声叫唤:

“上车上车!”

我在昏暗中吓了一跳,本能地把相机背到身后,皱着眉说:

“你们谁呀?!我凭什么要上车啊!”

车上又一阵鸡跳狗咬的喧哗。那个招呼我上车的人大笑着:

“谁?昨晚还和你联着欢呢!我们不是强盗!”

走近,才发现是摄影组的人,我喜出望外。他们就拉开了车门,我坐上去时,他们还在哄笑着。我团团作揖,以求原谅,一边逐个扫视车内的人,想找出昨夜与我在黑夜中谈话的人,才蓦地发现,其实,我连他的相貌都没有看清。

早上六点的东川,除了偶尔的鸡鸣声,一片宁静;远处的天边是幽暗的青黛色;厨房里已经开始有锅铲的声音。我背着相机,又回到昨天下午离开的那个山头。

那里是冷冽的风。我站在最高处,看着从脚下漫延开去的连绵的红土,现在沉浸在一片清冷的蓝色间。阳光渐渐地从我的侧后方涌出,在厚云间透过一束光,远远地投在对面的一片高地上,那里象辅满了象塞尚画里那样浓厚又互相层叠的色块瞬间晶莹夺目。东川的美,在我面前缓缓拉开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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